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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白梦
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体态娇小,背着个与她身形极不符的大包袱,嗓音清脆,粉桃一样的小脸看起来俏生生的。南远歌对上她欣喜目光,忽然反应过来,对方是将他认作了南清辞。
“在下南远歌,家中行五,姑娘可是认得我二哥?他是正阳宫弟子,与我很像,素日里穿白底蓝色云纹道袍。”
“啊呀,原来认错人了。”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双圆圆的杏眼仍是不住的在他身上打转,“真的好像哩!和我见过的那个道长哥哥。”
南远歌道:“家里一直在寻二哥,请问姑娘是在何时何地见到他的?”
“唔,大约五年前?在甘泉镇。那时候我爹听说那镇子上有恶灵扰民,就带我过去想挣点钱……不对,想为民除害,结果去晚了,道长哥哥已经解决掉了。”少女自知话说得太顺溜,吐了吐舌头,模样很是娇俏,“他还给我买了白糖糕。”
“然后,你们就没有见过他了么?”
“没有呢,道长哥哥说另外还有事就走了。”少女终于抓住了重点,“南五哥,你说一直在寻他,莫非道长哥哥已经很久不回家了吗?”
“是。”他不提南清辞已失踪,只点了点头,转问道:“那令尊呢?怎让你一人出来?”
少女苦恼地蹙起了秀眉,“和道长哥哥一样,我爹也很久不回家了,说是出来多接点活,挣些钱给我换衣裳首饰。”
南远歌这才注意到少女衣饰简朴,杏色罗裙洗得发白,黑鸦鸦的发上只插了一根木簪,但并不折损她青春明艳的光彩。
“我一天到晚蹲在山里种菜喂鸡,要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做什么,偏我爹说要给我多准备些嫁妆,跑出去大半年也不回来。”
“照姑娘所说,令尊曾想收伏恶灵,他是天师?”
“是呀,我爹很厉害的,可不是那些只会烧符耍桃木剑的假道士。”少女骄傲地扬起脸,“虽然我们经常穷得差点吃土,但从不骗人。”
她的坦率让南远歌感到十分有趣,“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爹姓姜,叫姜源,我叫姜白梦,白日梦的那个白梦。”少女笑嘻嘻的,“我爹说捡了我这个拖油瓶来养,吃得又多,又不爱学那些画符啊法术什么的,想指望我赚钱是白日做梦,就起了这个名字,听着是不是很蠢。”
在南五公子的概念里,名姓这东西当然没有蠢不蠢的说法,只有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四个字的区别,然而他也没有夸奖别人名字的经验,一时搜肠刮肚,“呃,这名字寓意特殊,又好上口,姜前辈真是别出心裁。”
他个性温厚,换了别人说这话,听起来就很像敷衍扯淡,由他说出来却显得格外真诚。
船已经重新起锚,阳光晴好,碧绿的江面上波光粼粼,风里带着润泽的水气,吹得人凉丝丝的舒爽。姜白梦涉世不深,天性活泼,说起话来又快又脆,在船头上聊了一阵,南远歌已将她父女俩生平了解个七七八八。
姜源原本在凌虚观学道,资质颇高,小有成就,是内定的下任掌门人选。一日下山历练,捡到了被遗弃在草丛里的女婴,长得瘦巴巴跟幼猫差不多大的小人,哭起来却像能震死一头熊。他抱着女婴照顾了两天,觉得修道成仙还没养个孩子有意思,就随随便便的弃道还俗,当起了女孩儿的父亲,险些把老掌门气厥过去。他离了道观,发现衣食住行样样要钱,没有钱万万不能,于是为了糊口,便重新操持起法器和黄符,干起了帮人捉鬼除妖的营生,有时还到镇上摆摊给人看手相看风水。
照说如今妖孽横行,天师这一行不缺活干,还受人崇敬,日子应该过得不错的,但偏偏父女俩都心肠软,见不得有人比他们更穷,经常把钱粮送给贫苦人家,搞得自己三餐不继。到了八个月前,姜源忽然意识到以前还拖着鼻涕的养女居然已经十六岁了,到了嫁人的年纪,虽有张如花似玉的脸蛋,但拿着菜刀杀鸡宰鱼时气势万千,扛着两个米袋健步如飞,怎么看也离那些闺中小姐十万八千里远。他琢磨着到远一点热闹一点的地方骗个有为青年回来,最好是仙门世家的公子,比如青鸾谷主的儿子就很多,再多搭点嫁妆,女儿的终身就吃穿不愁了。打好了如意算盘,姜源以一个人上路能少花点盘缠为由,把姜白梦留在家里,独自出门,然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若姜源知道她已在懵然中遇见过两位南家公子,想必脸上表情会相当精彩。
南远歌听眼前的少女拉拉杂杂说了半天,绘声绘色,时不时还一人分饰两角。他少有这样的机会与刚结识的人倾谈,何况还是个如此开朗伶俐的少女,连日来为婺城之事高悬着的心蓦地放松,明山秀水般的笑出来。
姜白梦瞪大了眼睛看他,“南五哥,你跟道长哥哥长得那么像,但是你比较好亲近呢。”
南远歌还是初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啊,是么。”
“道长哥哥是我见过最好最温柔的人了,他平时一定很招人喜欢,对不对?”
“我想象不出这个世上会有人讨厌二哥。”
“是呀,我也喜欢道长哥哥。”姜白梦笑眼弯弯的,“不过道长哥哥笑起来的时候,我觉得他其实离所有人都很远,呐,跟天上这太阳一样,暖是暖,就是够不着。”她偏着脑袋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来,用力一拍他肩膀,“哎呀,就是那样啦!意会就好意会就好!”
南五公子毫无防备,差点被一个花容月貌然则手劲奇大的少女一巴掌拍到水里。他忍住去揉肩膀的冲动,问道:“那现在,你准备往何处去找姜前辈?”
“我找过几个城镇,都没收获。”姜白梦道,“我想到鉴湖去找我爹的一个老朋友,说不定我爹有去看望过他,留下过什么话,先过去碰碰运气再说。”
这时船已行到开阔处,水天一色,两岸青山如黛,幽深江水映着晴空浮云。姜白梦站了多时,腹中饥饿,便从包袱里摸出两个比脸还大的烧饼,塞给南远歌一个,自己趴在船舷上边吃边往下望。
南远歌也跟着她往水里望,“你在看什么?”
“我听说这条惠江里有很多大鱼,要是能抓上来一条,美美的吃上一顿就好了。”她咬一口饼,仿佛那鱼已摆到了眼前,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态。“清蒸的话,原汁原味,软嫩爽滑,红烧也可以,色泽明亮,咸香入味,炖汤更不得了,汤清味醇,又鲜又美,啧啧啧。”
旁边有个半大孩子听得口水直流,哭着跑回船舱,“娘我要吃鱼!我要吃鱼!”
南远歌想到叶昔庭晨起还没吃过东西,“姜姑娘,我先进去。”遂捧着那张饼回去找人。
姜白梦吃完了饼,正在拍落手中的饼屑,忽然看到船附近起了几个小小的暗旋,她只当真有大鱼靠近船只,不禁把身子探出去,想好好看清楚。深碧色的江水倒映出她娇小的身影,未几,少女的倒影被搅碎了,一颗巨大的鱼头静静地浮出水面,直勾勾地对上她的杏眼。
这只鱼头部平扁,滑溜溜的没有鳞片,开阔的嘴巴周围长了四根触须,眼睛细小得几乎看不见,姜白梦一眼认出这是条鲶鱼,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光是头就超过四尺宽的鲶鱼。她还来不及发出惊叫,那条鲶鱼就张开满布利齿的嘴,一跃而起撞破了船舷,将她咬住,重新落回江水里。
南远歌感到船身剧烈晃荡了一下,冲上船头,只见到尚未平息的水花,和洇散在水里的几丝鲜血,一个妇人吓瘫了,指着那处缺了口的船舷尖叫:“江里有妖怪吃人!有个姑娘被拖下去了!”他双目锁定了水下正在飞快远去的庞大暗影,大喊一声:“仙君!”
黑衣的先天如一阵风一样从船舱里疾掠而出,顺手揽住他的腰把他一起带出去,眨眼间两人已飞掠至暗影上空。叶昔庭冷声道:“你去把那东西拖上岸。”然后手一松,把南远歌扔了下去,反手拔出沧黎剑朝着江面凌空横斩,顿时浩浩江水断流,截为两半,将水下怪物去路拦断。
念着避水诀没入江中的南远歌挡在暗影前面,很快看清这吃人妖怪的真面目是一条大得惊人的鲶鱼,姜白梦被它衔在嘴里,露出半个身子,正在奋力扭动挣扎。情急间南远歌腕上银环脱手,狠狠撞向鱼头,这一击夹带千钧之力,巨鲶极痛之下阔嘴一张,把姜白梦吐了出来。
南远歌拉住脱险的少女,看她身上没有严重的外伤,指指水面示意她上去换气。巨鲶眼见食物被夺走,愤怒不已,甩头摆尾,翻搅出浑浊的水浪,张开大嘴就朝他咬了过来。他闪身避开,银环变换角度改撞向鱼腹,巨鲶痛得翻滚,呕出一节白花花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只人的手臂。
心下一凛,南远歌拈指结印,银环化作一道长长流光,从巨鲶的一侧眼睛刺进去,从另一侧眼睛疾射而出,带出一簇鲜红血箭,然后如绳索般结结实实的缠绕住整个鱼身。他拽住流光的一头,脱出水面飞身上岸,手上一甩,那只巨鲶便像座从天而降的小山,轰然落在了岸上。
叶昔庭撤了灵力让江水回流,捞起还在扑水的姜白梦,丢到南远歌边上,道:“剖开鱼腹。”
一向听话的南远歌面带犹豫之色,“此处近江,弄得太血腥恐怕会污了满江碧水。”
叶昔庭冷睨他,“只要你的剑足够快,就不会流太多血。”
南远歌看着已变回银环的雪浪,想象了一番鲜血横流腥气冲天的画面,再想象了一番用心爱的佩剑在那鱼腹里翻搅的手感,洁癖顿时作祟,脊背上滚过阵阵恶寒。
哪怕几年前掉进曼陀罗花丛险些丧命,也未曾惊慌失态的南五公子,生平第一次露出垂死挣扎的表情,“仙君,我师门规训第一条,不可仪容有损,不可身染异味,不可衣冠不正,不可……”
叶昔庭:“……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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