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长流

　　饭后他把我送回学校，自己就回去了。我神经兮兮地总觉得哪儿不对，可也没什么不对啊，就是买个衣服他不让我付钱，就是他下礼拜要去做接待，没什么不对的。
　　正巧老毛给我来短信：又找你夏宇去了？晚上回来吃饭？
　　给他回：这就到了。
　　一进宿舍老二凑上来“哎，皓子，你是不是谈女朋友了，天天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快让二哥瞅瞅”老二永远这幅清纯的贱人嘴脸
　　“滚蛋”我甩开他的手坐到老大床上
　　二哥竖了个中指给我，“fuckyou！”
　　老毛□□满脸的招呼我过去， “你小子真是走桃花运啊！”他从床底下抽出一张东西递给我“婷姑娘给你的，真让人羡慕！”
　　“什么啊”老二老三凑过来，扶着我的肩大喊“卧槽！张靓颖！！！”
　　老毛给我的是张靓颖的演唱会门票，680价位的票，11月底在北京，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我诧异的问老毛“她就这么无缘无故的送给我了？我怎么有点不敢要呢”
　　“人家姑娘说买来之后有事不能去了，知道你喜欢她的歌就送给你了”
　　“啊？这个，我有点不太”
　　“得了得了，”老三朝着我屁股拍了一下“别得了便宜又卖乖了，不要给我，妈的哥还没去过帝都呢，虽然不爱听那女人唱歌，去感受感受帝都的气氛也不错啊”
　　老毛朝他眨了个眼“什么那女人？！那是女神！小心皓子打的你怀孕！”
　　为了感谢阮婷的这张门票，我请她吃了顿饭，她说堂哥正好那天结婚，演唱会她去不了了，我给她票钱她也死活不肯接。她说这票白给的，不过你要听我说几句难听的话，她说，你和那个夏宇都他妈不是个玩意儿，你俩这样对一个女孩不怕遭雷劈吗？我胆怯地问她，我们怎样对她了？她啐了一口，你还有那个脸问！她摆出了洞察一切的表情，我忽然心虚地觉得，也许她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多呢。
　　此时这番简单的谈话已经进行到了骑虎难下的关口，我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懵懂，给她看我不知所云的表情。你俩干出这种事来良心过得去？她眯着眼，匪夷所思地问。怎么了？你瞧不起？我低声问她。她无可奈何地降低了说话的音量，你俩的关系我没有瞧不起，我瞧不起的是你们俩各自给她的伤害和共同给她的伤害，你懂了吗？
　　陈欣对你说什么了吗？还是对你们都说了？
　　阮婷摇摇头，似乎放弃对我这块朽木的雕琢，你真是完蛋了，陈欣她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吗？她难受得好几天不吃不喝走路都打颤，愣是一个字不提，如果我这番话让你觉得陈欣败坏了你们名声，造成了你对她的误会，你当我放了个屁就行！我走了！
　　她起身离开，我呆坐了两分钟，起身追上她，“对不起”
　　她甩开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是你该道歉的人，明白吗？”
　　……
　　把阮婷送回寝室之后我一个人慢慢悠悠的往回走，今年雪来的迟，除了上回那场雪之外就再没了音讯。好像我们这个年纪的青春，有些东西该来不该来不是我们说了能算，因为所有的未知都充满挑战，我们总要在这些长路漫漫的日子里伤害某个人，错过某个人，爱过某个人，错爱过某个人，和因为错爱而伤害过某个人。这已经是我在济南的第三个冬天，眼见着熟悉的济南城高楼平地起，拆拆建建，旧人新面，我自己也与一些人分分合合，也有不欢而散。这一年，我二十岁，夏宇二十一，我们最好的年纪。
　　小宇在周五晚上发来短信：“周末要培训，不能去你那儿了。”“这么快？岂不是10天之内都见不到你了”“买点情趣用品自己解决吧”“卧槽！说的话自己要负责！”“开玩笑啦，别激动，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哈”“不稀罕！”“那随便你”“你们几个人”“10个，5男5女”“这么□□？再加上那群砖家你们能做的事不少呢”“你有病!”“我没病！”“不说了，睡觉！”“当心感冒，晚安北鼻”“晚安”
　　我关了电脑晕晕乎乎睡去，梦里梦见一个超级有钱的老男人拽着夏宇上了他的车，我在后面追啊追，怎么追也追不上，干脆趴在地上哇哇大哭，哭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8点多。醒来狂扇自己两耳光，出息。
　　百无聊赖的周末，没有夏宇，什么都没意思。
　　除了上网就是上网，偶尔诈尸一样去超市买个泡面。老大看我吃了两天的泡面，在周末的晚上从电脑桌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指着我说“一个伟大的木乃伊即将诞生！”
　　小宇去培训这两天也没敢给他发短信，周末晚上终于听见短信提示，欢天喜地，果然是他的。
　　“累哭”
　　“忍忍就好，表现积极点儿，或许毕业前能入党呢”
　　“放心吧，认真程度堪比和你上床”
　　“乖，回头炖个黄豆猪蹄给你补补”
　　“那玩意儿不是丰胸的？”
　　“哦，那炖个燕窝可好”
　　“女人滋阴的吧？”
　　“毛病！啃馒头去吧！”
　　“乖乖乖，温柔点嘛，哥哥明天就走了呢”
　　“怎么联系你？”
　　“我会找机会打给你的”
　　“好吧，晚上早点休息啊”
　　“知道了，退下吧”
　　“要死”

　　小宇走的这一个星期我开始按照正常大学生的作息时间生活，头一天蛮兴奋的上了一天课，第二天就开始蔫了，第三天开始睡，睡醒了就想一会儿小宇，掏出手机来看有没有他短信，想累了就接着睡。半梦半醒间还能老二老三和老毛他们指着我对别人说：“此乃神物！”
　　第三天晚上终于接到小宇的电话，兴高采烈的跑去阳台接听
　　电话那头他筋疲力竭说，“好累，终于有力气给你打电话了”
　　听到他声音眼泪像个初恋少女一般失控，“你在哪儿呢？还得多久才回来”
　　“我躺床上呢，一个星期，还得忙4天吧”他的话语里满是疲倦
　　“嗯，什么工作把你们累成这样啊？”
　　“唉，无非就是跟那群人端个茶递个水的，没事的时候要按规定姿势站在那里不能动，一站一天，腰都僵了”说着还能听到他翻身捶背的声音
　　“乖，想不想想哥去陪你啊？”
　　他叹口气“切”了一声“去你的，对了，昨天把手豁了很长的口子，流了很多血”
　　“啊！”我吓一大跳“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他压低声音“嘘，小点声啊屋里其他人都睡了”然后安静了两秒钟“没事的，跟我们一起的一姑娘是学医的，帮我先包扎了一下，不碍事的。”
　　“哦…那个”
　　“先不说了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早点休息”
　　还没等我开口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的挂断声。
　　学医的姑娘，电话挂断之后我满脑子都是那个学医的姑娘，把陈欣的头发缩短，颧骨推高，脸颊丰满，眉毛描弯，自己在脑子里制造出了一个学医的姑娘。
　　之后的四天小宇一直没来过电话，感觉日子恍惚的全都是他。在餐厅里吃个饭老觉得小宇会突然在身后出现捂着我的眼睛给我个惊喜，有时候看到老远一个身影像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跑过去，老毛问我怎么了失魂落魄的，我嘴里胡乱答应着，没事没事。那时候我自己从不会意识到这种患得患失的畸形爱情给我消耗了那么多大脑空间，所有心思所有精力的百分之九十都用来思念、惦记、担心、牵挂一个人，剩下的百分之十用来塞进整个世界，这是多么累的一种活法。
　　他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发来一条短信：明天回学校，休息几天再联系你。
　　我高高兴兴的打开短信的时候，看见这几个字一下子就懵了，这是怎么了。抓起手机哆哆嗦嗦的回拨过去，已关机。
　　我打电话给雷子，雷子不接，夜里11点多的时候雷子回了个短信说小宇睡了。
　　心里乱的要命，老大在床上已经响起了鼾声，我怎么睡也睡不下。被子蒙着头，掐着手机死盯着屏幕，怕万一小宇是跟我开个玩笑给个惊喜之类的忽然打电话给我。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他倒好，还要休整一段再来见我，我自己这么多天的魂牵梦萦这么多难分难舍全都落了空，他完完全全没有在意，不是吗。
　　手机屏幕的光太刺眼，亮得我头一阵阵的晕眩，好像小宇的脸要从屏幕里跳出来一样。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夜里做了几十个梦，梦见茫茫人海我跟小宇走丢了，遍寻不到他，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又是飞又是跑，梦里累的只剩半口气。
　　早晨起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我把枕头拉起来靠着床顶上的栏杆靠了一会儿，还是疼。老三站在镜子跟前啃着一个肉夹馍手里还举着一杯豆浆。我问他：“三哥，几点了”
　　他停下咀嚼的动作，操着满嘴的油问我“你感冒了？鼻音这么重？”
　　“是有点不舒服，几点了”我又揉了揉脑袋。
　　他看了眼手表“7点多，一会儿有课你还去吗？”
　　“不去了”
　　等他们都收拾好了去上课之后，我起身洗漱，穿好衣服，不知道要干什么去，就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闲逛。天气越来越冷，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都像小虫子咬掉一样疼，天色也阴沉的要命，乌云一层又一层很快就要压到头顶上一样叫人喘不过气，风雪要来了，今年的第二场风雪就要刮来了。
　　我绕着宿舍区走了一圈，打小宇的电话几百遍还是不通，蹒跚着走了几步，找了块路边石坐下来。上午9点半，天气阴成了夜晚。
　　不对，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我起身，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口袋里窜出来了哐啷一声掉到地上，不管它，我拼命的跑，拼命地跑。拦了一辆出租车，到夏宇学校门口下车。
　　一个行色匆匆的男生在他们学校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一个夹着火腿和鸡蛋的饼，不知道是他甩的太用力还是袋子不结实的原因，他的饼乱七八糟的撒了一地滚落到我跟前，他看着满地的东西说了一声“妈的”就转身走了。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如果就这样冲进他们宿舍我该怎么面对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进门就撒泼大骂夏宇你他娘的不是个东西！你背着我在外面偷女人！我赶紧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这都哪跟哪儿啊，他只是累了要休息一下，没什么不对啊，况且就算他真在外面有了女人，我又凭什么这样指责他？心里冒出来的想法被自己一一否决，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好似浑身爬满了小虫子，嘶嘶地疼痛。我在路边汗津津地坐下来，一边甩着汗，一边看眼前的行人匆匆略过。
　　不知道多久之后，神圣的第六感再次向我证明它的先验性和预准性，夏宇同一个女孩并肩走出门来，他的嘴唇在微笑中一启一合，逗得女孩笑靥如花。他正引着她过马路，她一米七左右的个子，淡酒红色的波浪长发散在她黑色的呢子大衣上，修长的双腿底下是一双深褐色的雪地靴，染了淡粉色指甲的手里攥着夏宇的衣角。
　　坏了，我油然生出一股撞破别人好事的罪恶感，来不及躲了怎么办。只是幸好夏宇没看到路边蜷缩成一团的我，牵着她走进一家茶餐厅，他极其绅士地牵着优雅从容的她走进了那家餐厅，如果我是路人必定在此时此刻发出一声“真是般配啊”的惊叹。但，没能引起关注的怨恨一瞬间主宰了我的整个神经，我横穿过车如流水的马路，马路中间急刹车的司机没等骂出口就被我吼了一句“要死啊！”我抢了他的台词，他一副不想和神经病计较的表情把脑袋缩回车窗里。
　　我站在马路护栏中间的路口，隔着半条马路望着落地玻璃里面的夏宇和那个漂亮的女孩。
　　开始下雪了，雪花薄如柳絮一样漫天飘落。
　　我原地不动地欣赏他们客套而又谦虚的交谈，欣赏那女子的一颦一笑，欣赏夏宇给她的每个温润细腻的眼神，等夏宇把目光不经意瞥向窗外的时候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跟女孩耳语几句后便从屋里跑出来，过了马路，到离我半米的地方停住。
　　他喘着气，白茫茫的雾气和雪花让他的脸不太真实。
　　我不说话，想看他在这么奇怪的氛围中怎么开场，抱着一点看好戏的态度，还有捉奸在床的一种痛快。
　　“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惧怕和恼怒把他的声音扭曲变调，
　　“我耽误你了？”
　　他咽了下口水，低吼道“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跟个女人似的”恼怒迫不及待地发作了
　　我转头看玻璃窗里面的女孩，她朝着我们张望，我可以承认，她很漂亮。
　　“我说错什么了吗？”我拍了拍落在他肩膀上的雪花，雪越下越大，拍掉之后又落上一层。
　　他低下头，“对不起”声音小的不得了
　　“没什么对不起，你没错。”
　　“你吃东西了吗”他眼珠子转了一圈，问我
　　我又看了一眼窗里的女人，确实漂亮
　　“没吃呢”
　　“要不要进来一起”他像在试探
　　“好”
　　我跟着夏宇进到店里，尾随他到那张桌前，女孩站起身来冲我点头微笑，小宇跟她介绍我说：“我朋友方皓”，她没等介绍轮到她那里就伸出手“我叫许盈，你皮肤真好”把女主人的上风占了个精光。我皮肤好还用你说吗，我心想。
　　我有点局促的跟她握了握手“谢谢，漂亮的姑娘都会夸人，”
　　“好了快坐下吧”夏宇示意我们
　　他招呼服务员过来，加了一份早餐，不无尴尬的看了看我们两个
　　“对了”他跟我说“许盈就是帮我包扎伤口的那位同学”
　　许盈把散落在肩前的头发挑到背后，笑着说，“没有啦，小事，他非要千恩万谢的请我吃饭”
　　夏宇有点不好意思，“嗯，是，呵呵”
　　“我看你手”我捧起他受伤的胳膊
　　“没事的，过几天把纱布撤去就好了”他手上裹着一大块纱布，上面还带着荫出来的血，时间太久都结了痂。
　　我鼻子一酸，“还疼吗？怎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夏宇把手抽了回去，“没事没事，不疼了”然后尴尬的看了看窗外，雪花越来越密。
　　许盈声音温柔“你们俩关系真好，让人羡慕”
　　“发小，所以关系比较亲”我回答说
　　“哦，你家也是鲁南？”她竟然了解的这么清楚
　　“没有，后来搬走了”
　　“哦”许盈知趣地停止了无聊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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