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十二楼

　　玉飞环回到房中，桌上已摆了三坛梨花白。她笑道：“既不敢见我，又送酒来作何？”

　　她提过一坛，抱在怀里，却不揭盖来喝。

　　这梨花白香气醉人，醇厚悠长，她的鼻端却浮现出另一种味道，清幽的冷香，是深山雪顶终年不开的寒梅。

　　“谁说我不敢见你。”门打开，那股香气骤然浓郁了起来。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有人静静地立在她身后。她苦笑道：“是我不敢见你。”

　　那人道：“不敢见你也来了。陪我喝酒吧。”

　　她仍然头也不回道：“谁有空喝酒，我有事要做。”那人沉默半晌，低声道：“你若陪我喝，我便什么都告诉你。”

　　玉飞环道：“李三说云来楼不涉江湖事。你号称‘任意无双及时雨’，怕也解不了我的困境。”

　　“我教他这么说的，”他低低轻笑一声，道：“我什么都料到了，只是没料到居然……这么舍不得你。”玉飞环闭上眼睛，道：“是我对不起你。”

　　他却得寸进尺，上前脸部，轻轻把下巴磕在她的肩头，“我舍不得见不到你。”

　　玉飞环身子不动，右手挥出，掩月出云扇尖尖末端已是搭在他的脖颈处。她顺势旋过身，看清他含笑的脸。

　　许久不见，他一身天青色长衫，漆发玉面，姿容俊美，难得轻功独步天下，却不带分毫江湖气质。

　　“若手中再拿一卷书，怕是装个书生也有人信吧。”玉飞环如是想到。

　　夏时雨轻轻拂下她的扇子，这把闻名江湖的神兵利器在他修长的手掌中，仿若一把普通的纸扇。他露出浅浅的笑容，道：“你总算肯见我了。”

　　玉飞环道：“我本想事情了结再来见你。”

　　他颔首道：“我原也如此想着。”他的目光正好与她相接，眼中情愫万千，“怪我忍耐不住。”

　　玉飞环移开目光，道：“你既要我陪你喝酒，不如去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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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星斗，庭树摇风，云来楼的后院静谧无人。只闻衣袖翩飞之声，夏时雨跳上房顶，朝玉飞环伸出了手。她没有去接，反而将怀里抱着的酒坛子抛了出去。

　　酒坛稳稳地落到夏时雨的怀里。

　　“你在上面喝，我在下面喝。”玉飞环道，“这样挺好的。”

　　夏时雨哈哈笑道：“你竟然在怕我。”

　　玉飞环不语，夜风吹起她的面纱，温柔的像一场梦境。夏时雨的心里忽然软成一片，他温声道：“飞环，你想知道什么？”

　　玉飞环道：“我想知道李三对我说的话，是否为真。”夏时雨笑道：“他还没那个胆子骗你。”玉飞环道：“你教他骗我，他就敢。”

　　夏时雨抿唇道：“我不会对妻子撒谎，那天你若没有离开，何必担心我骗你。”他目中柔情万种，似有星辰跃动，“你既然答应陪我，我怎会言而无信。”

　　玉飞环静静地看着他，夏时雨拔出酒塞，仰起头痛痛快快地喝起酒来。他喝得又急又猛，琥珀色的酒液从他唇边流下，渐渐蜿蜒进雪白的领子里。

　　玉飞环道：“我仍然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与我成婚？”夏时雨喉头一顿，将酒坛移开，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道：“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玉飞环道：“我问你，可不是你问我。”夏时雨哈哈笑道：“你便当我是奉师命吧。蝉寂大师一言九鼎，我身为他的弟子，总不好违逆师傅定下的盟约。”

　　他眸光冷冽，收起了笑容，“我与你相识十六载，玉渊潭中常伴三年，我不怪你有情无情，可你居然问我为何想与你成亲？”

　　“我明白了。”玉飞环道，“你从来心高气傲，不屑争第二。当年我爹要教你剑法，你却因为没有最合适的佩剑而婉拒。即使我爹提出要把他的佩剑赠予你，你仍然拒绝了。”

　　“你见过的女人中，若论容貌，我当属第一。你要娶亲，我是最合适的人。”她神情坦荡，说起自己当属第一时，面上既无骄矜，也毫无愧色。

　　玉京楼中异宝无数，除却书籍字画，刀枪剑戟和古玩秘宝，最多的便是各色珠玉珍奇。换夏时雨来说，他也只能承认，玉京楼的主人不负这御园仙宫的声名。

　　夏时雨道：“你愿意这么想，便这么想罢。”他说完，捧起酒坛喝得酣畅。

　　“你要喝酒不妨先听我把话说完。有件事，你一定感兴趣。”玉飞环语调平平地吐出四个字，“化生仙经。”

　　夏时雨一下就僵直住了。他慢慢转过头，瞬也不瞬地瞧着她，好像刚才有一只青蛙从她嘴里蹦出来，跳进了他的酒坛子里。

　　玉飞环道：“杀了阿文的凶手寄给我一封信，他想要化生仙经。”她言简意赅，但无疑在夏时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的醉意不翼而飞，那一霎他的脑子里转过千百条思绪，却没有一条能表达他的心情。

　　化生仙经，这本书随着上一代玉京楼主的死亡而渐渐在人们的脑海中褪去。就连这个名字，他听来都恍如隔世，想起的竟是十年前玉智人离世时，身容幼稚的玉飞环。

　　她那时还只会叫他“世兄”呢。

　　夏时雨心头一阵怅惘，怅惘过后便是浓浓的危机感。他无时无刻不曾忘记，在野心勃勃的人心里，《化生仙经》这四个字永远不会褪色。

　　因为这四个字意味着武力。在江湖中，武力等于权力，等于财富，等于荣耀，等于一个平凡人对于生活无尽可能的幻想。

　　它能带给人至高的武力。据说一代又一代的玉京楼主之所以可以纵横江湖，便是因为这本《化生仙经》。不管是玉智人还是玉飞环，他们在江湖中的惊鸿一面，都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武力。

　　这个名字是江湖人赋予的，没有一位玉京楼主曾经当众承认过。它能被叫做《仙经》，足见武林之人对它的垂涎与吹捧。

　　夏时雨心中一动，道：“你真的练了化生仙经？”

　　玉飞环道：“你很感兴趣。”夏时雨坦然道：“我也是个普通人。”

　　“没有。”玉飞环极快地展露出一个笑容，“我练的内功叫做‘玉清昆仑功’。”

　　“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她迅速接口，堵住了夏时雨即将问出口的话。

　　他苦想了一番，道：“我的人在十里坡取得那枚鸳鸯枝，它的主人应该是周信芳。关雎宫的势力在江湖中盘枝错节，云来楼费尽力气也不知道他们的总舵在哪儿。我只知道关雎宫分为一楼，三堂，七舵。周信芳便是碎花堂的堂主。俞易文是‘嘉兴双璧’之一，一般人杀不了他。关雎宫若对化生仙经有意，派出堂主对付他也不无可能。”

　　玉飞环道：“天下间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怎么找到周信芳。”

　　夏时雨闭紧嘴巴，一双眉眼却笑得弯弯。他咳嗽了一声，话里有藏不住的笑意：“你倒是对我很有自信。”

　　玉飞环微微颔首。见她承认，夏时雨更是高兴，笑道：“三天后，我一定告诉你怎么找到周信芳。”

　　“只要三天？”

　　夏时雨道：“这三天里我让他们倾力去查。关雎宫也就罢了，如果连区区一个周信芳都找不出来，我就把大梁各地的云来楼分店都给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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