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岁月找到你

　　没过多久，林秀清和周扬在H市再次碰面，周扬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抱歉，工作性质，控制不了”。他似乎不认为放人鸽子是什么大事。林秀清没好意思追究，她心想这种事情在他们那个行业里大概真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周扬请同事飞日本的时候帮带了一个星巴克限量版的樱花不锈钢保温杯，因为林秀清和他在一起时无意中刷微博看到，说了一嘴“好漂亮啊！”没想到他竟记心上了。我们私下分析，以周扬偏木讷的性格来说，能做到这样,对他而言大概算是极致浪漫了。

　　他们不咸不淡地继续交往着，每当周扬在H市短暂休假，就会约林秀清出来吃个饭看个电影。对比以往的数段恋爱，这一段显得特别寡淡，闻不到一丝荷尔蒙的味道。不知道是周扬太过绅士，还是有点冷淡，交往快半年时间，两人的亲密接触还仅仅到牵手这一步。而那段时间林秀清正忙着在征信部大展拳脚，每天回到家累得跟狗一样，实在没力气跟男人调情。幸好周扬不是好这口的人，大家各忙各的，在一起时间不多却也勉强算得上是正常地在交往。

　　虽然周扬是H市本地人，但由于工作关系，他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北京，偶尔休假才会回H市家里小住两三天。我嘲笑林秀清终于过上类似我和莫严的异地恋生活，“一个还没从火坑里跳出来，又一个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没想到她竟然说：“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可以和莫严坚持这么多年异地恋了，其实也挺好的，有好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现在除了本职工作外，每月得抽出一周时间给底下的分行员工培训新上线的征信系统的使用方法，要在半年内完成18家分行的培训。领导多次暗示我，只要我把这个培训项目做好，明年就升我做个主管。”

　　虽然俩人的交往平淡如白开水，但林秀清和周扬一开始相亲就是奔着结婚过日子去的，北京那次事情过后没多久，周扬就提出国庆想去W市拜访林秀清父母。也是那时起，周扬开始和林秀清商量着未来在哪里安家的问题，周扬的意见是最好北京和H市各买一套房，各按一个家，未来孩子在哪里受教育可以有更多选择的空间。从这些方面看来，周扬是个踏实过日子的好男人，没想着先和你上床占便宜，而着急先去拜见女方父母、筹谋买房安家，现如今这样负责的男人真是不多见了。大家都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估计他是真的着急想赶紧解决个人问题。

　　林秀清对周扬谈不上来有几分感情，只是理性地觉得他是个靠谱的适婚对象。林秀清问我：“是不是两个人不是那么相爱，也能在一起结婚过日子？”

　　虽然婚恋方面我的实战经验少之又少，但毕竟混迹天涯八卦多年，见过狗血案例车载斗量，我给出的意见是：“找老公最重要的是看人品，如果人品好，即便以后过不下去拆伙也能做到好聚好散。”起码当时种种迹象，让我和林秀清觉得周扬的人品是过得去的。

　　从古至今，中国的社会环境对大龄未婚人士从来都是极不友善的。各种阴暗心理妄自揣测，各种阴阳怪气旁敲侧问，甚至人们对离异的接受度远远高于对大龄未婚的接受度，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林秀清和我一样，并不是那种内心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周遭异样眼光的人。而且打从一开始，虽不至于说给自己的未来直接定位为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但拥有一个温馨小家庭一直被我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总归这辈子围城得进一回，否则怎么向自己、向父母亲朋、以及周围一大帮子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士交代？

　　抱着“横竖都得结一回，大不了结了再离，万一撞上狗屎运没准还挺好”的心态，林秀清准备国庆节带周扬回W市见父母。

　　许是好事多磨，临近国庆节，周扬接到在美国集训时的同期同学的邮件，说是国庆要安排毕业五年后的第一次同学会，聚会地点定在香港。

　　周扬向林秀清提起此事，林秀清脱口而出：“好难得的聚会，一定得去！”事后她跟我说：“我心里一直在打鼓要不要带周扬回W市见爸妈，当他开口说有同学会，我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在周扬出发去香港前两天发生一个意外，他的钱包丢了，包里的身份证、yinhang卡都没了，好在港澳通行证、护照放在办公室抽屉里，幸免丢失。周扬给林秀清打电话，询问方不方便帮他兑换些港币现金，算是先借给他，等他从香港回来补办好yinhang卡后再取钱出来还她。

　　林秀清听得出来周扬跟她开口说这事语气挺尴尬，便大方地说：“不用这么麻烦，我的信用卡借你，你先刷着，到下个月还款日前你直接还进去就行了，出去玩带太多现金不方便。”

　　身在金融行业，林秀清的钱包里一溜的各种yinhang卡，随手抽出一张ZBC银行的多币种信用卡，额度是五万块人民币。

　　第二天周扬抽空来林秀清家取走了信用卡，他问林秀清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林秀清没客气，直接点名要MacBook Air。她原先用的SONY小白本还是大四的时候我陪她去买的，现在开机速度巨慢，噪音大得跟拖拉机似的。上回见我出差带的MacBook Air，一见就爱不释手，直夸轻便又洋气。

　　送走周扬，林秀清踏踏实实回W市过了个悠闲的长假。回家的日子，痛并快乐着。痛苦的是，父母的碎碎念如同轰炸机过境，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想到自己好长时间才回趟家看父母，她强压着脾气，在心里默念“就当尽孝！就当尽孝！”父母翻来覆去念叨的只有一个主题——年纪不小了，赶紧嫁人吧！被念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林秀清会回嘴：“你们以为我不着急吗？着急有什么用，好男人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每当这个时候，林爸爸就深深叹口气转身走开，林妈妈开始眼角湿润默默抹眼泪，然后大家不欢而散。从林秀清过完28岁生日后，每趟回家都会上演一遍上述剧情，屡试不爽。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可怜天下做子女的无奈。

　　快乐的是，每趟回家外婆都会给她准备一大堆好吃的，鱼圆鱼饼、酱鸭舌酱牛肉、醉虾醉蟹、鱼干虾干、番薯黄夹等等等等。林秀清说，只要一想到外婆做的美味，就能让她鼓起勇气回家接受父母的语言暴力。数年前我曾去W市小玩了三天，有幸品尝过林秀清外婆的手艺，好吃到爆！连寻常茶叶蛋都做出了极致好味道，茶香四溢、蛋白Q弹、蛋黄咸香，记得我一口气吃了五个！把林外婆吓坏了，生怕我吃出毛病来，端起装茶叶蛋的小铝锅，说什么也不让我吃了，并承诺等我走时做一锅新的让我全部带走。在林家胡吃海喝了三天，连吃带拿，最后几乎撑成一颗球滚着离开。（此处请自行脑补作者流口水表情）

　　第一次见林秀清倚在外婆身侧，用嗲嗲的W市方言跟外婆轻声细语撒娇，我的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好一个娇滴滴的吾家乖囡囡。林秀清说过，外婆永远住在她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外婆虽然也着急林秀清的婚姻问题，但是嘴上却说：“对象要慢慢找，一定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老人家的话，轻轻说，重重听。

　　每逢佳节胖三斤，吃够了，也听够了，林秀清收拾行囊回到H市，周扬比她早一天从香港回来了。到达H市当天，周扬便约林秀清出来，把信用卡还给她，并双手奉上最新款MacBook Air。他特意说明了下，信用卡总共刷了38886元港币（真是一个吉祥如意的数字），下月25号还款日前他会准时汇入账户，还翻出在香港拍的一些照片给林秀清看，照片里年轻男女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神采飞扬。

　　林秀清问：“这几个女的也都是飞行员吗？”

　　周扬瞅了一眼照片，指指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说：“除了这个，其他都是同学的女朋友或者老婆。去之前不知道他们会带另一半，否则就带你一起去了，挺好玩的。”

　　林秀清说：“没关系，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的。”

　　周扬问林秀清：“假期在家玩得怎么样？有没有跟你爸妈说起我们的事？”

　　林秀清开始目光闪烁，顾左右而言他：“吃了好多东西，起码胖三斤，从家里带回来好多特产，虾干你爱吃吗？要不给你拿一些？”

　　周扬是个明白人，没有继续追问，倒是说起一些别的事情：“这次在香港见到当年集训时关系挺要好的一个同学，他现在是南航飞行员，他爸爸是北京一家著名房地产公司的副总，下半年要在南五环开个新盘，临近规划中的首都第二机场，通过内部渠道可以七五折买房，只是不能贷款，必须全款一次性付完。”

　　林秀清平日里是比较有经济头脑的人，小算盘立马打得噼里啪啦响，“这太实惠了吧！假设是两百万的房子，岂不是能省下五十万？”

　　周扬连连点头：“是啊，现在南五环附近的房子差不多是两万一平，买个一百平的户型，差不多能便宜五十万。我打算这周回北京去实地看看，再和家里商量商量，争取拿下一套，预计明年下半年交房，到时我们结婚就可以直接当婚房用了。”

　　林秀清一听周扬说什么直接当婚房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心里一直犹豫要不要真的和周扬走到结婚那一步，但是看到周扬那么诚恳认真的表情，挺受触动，毕竟头一回有男人真心实意地表示要娶她。虽然没有浪漫的求婚过程，但能把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情都拿出来跟她商量，她还有什么可怀疑人真心的？

　　很快，林秀清把周扬要在北京买房的事情告诉了我。一想到林秀清以后可能会长期生活在帝都，我自然是一百个赞成。我问她：“你现在之所以有点犹犹豫豫，是不是因为觉得和周扬没什么感情基础？”

　　林秀清说：“周扬确实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错过他，我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出现一个这么靠谱的男人。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最后竟然会嫁一个自己对他完全没有感觉的男人。”

　　听完林秀清这番话，想到自己和莫严虽悬而未决但几乎能预见的不乐观结局，我对林秀清说：“再深厚的感情同样保证不了一个圆满的结局，我和莫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伴侣，伴侣，说到底，就是人生路上的一个伴儿。爱情属于奢侈品，岂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如果换做是我，现在身边有个合适的结婚对象，立马就嫁了，这年头嫁谁不是嫁。”

　　我们绝大多数人的婚姻，只能是锦上添花。在差不多合适的时间，遇上一个差不多合适的对象，然后搭个伴凑合过过小日子。等到某年某月某日，当我们已为人妻为人母，与人闲聊时惋惜地说起，我以前有个很相爱的男友，后来因为什么事情分了，然后嫁给了现在的老公balabala。。。剧情发展基本上就是这么一个套路。

　　和莫严的拉锯战进入疲惫期，急性子的我已经耗光了所有耐心和热情，恨不得把“我要分手”几个大字刻自个儿脑门上，还顺带把负面情绪传染给了林秀清。现在想想，自己当时不负责任的言论多多少少起了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我难辞其咎。

　　听取了我这个好朋友的意见，林秀清开始调整心态，准备和周扬认认真真地“谈婚论嫁”了！可见，闺蜜只适合用来当情绪垃圾桶，不适合拿来当军师使，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才是王道啊。

　　周扬在北京实地看完房子后（楼已封顶，预售证眼看就要批下来了），十分满意，当场拍板预订了一套120平米的两室一厅。因为是内部特惠政策，开发商附带了一个苛刻的条件，需要在正式开盘前一次性把房款全部付清。回到H市，周扬四处筹钱准备购房款。周扬父母把买理财产品的100万毁约提前全部拿了出来，他自己有差不多30万的积蓄，又通过非正规途径把公积金里的10万块提了出来，跟好友借了10万，七拼八凑，最后还剩下30万的缺口。正当周扬在为剩余的30万发愁时，林秀清信用卡的还款日眼看就要到了，周扬向林秀清提出了一个请求，卡债能不能申请分期还款，这样可以稍微缓解下眼前两三个月的经济压力，林秀清表示同意，她也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把购房款搞定先。她向银行申请了分期还款，共12期，加上手续费，每期大概要还3500元左右。林秀清提出最前面两期由自己来还，算是折抵买笔记本电脑的钱，周扬开始说什么也不同意，拗不过林秀清，最后还是答应了。

　　林秀清从来就是赚多少花多少，毕业这些年没存下什么钱，但是身为银行业的明日之星，弄几张高额度信用卡还是容易的。因为新征信系统的培训计划，她经常要往外跑，行里给她批了一张专门贷款买车用的信用卡，额度正好是三十万，只是必须通过4S店的POS终端才能刷出钱来，想用上这卡，还得找找在汽车4S店工作的熟人帮忙。

　　周扬和林秀清合计了一下，借别人的钱，不如借银行的钱，再则这卡算是行里给优秀员工的福利，利率为零，一点点手续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三年内还清即可，刚好可以填上购房款的30万空缺，简直不能更合适。周扬的年终奖差不多有15万，加上父母的年终奖，年内就可以把三十万全部还上。周扬表示，一旦今年的年终奖发到手，马上就把林秀清这三十万先还掉。林秀清想着，这房子以后也是自己的家，理应出钱又出力，她让周扬到时把从朋友那里借的10万先还上，借银行的反正有三年时间，倒是可以缓缓。

　　虽然还需要找4S店工作的熟人帮忙套现，但起码购房款的解决方案已经敲定，周扬明显松了一口气。适逢一部期待已久的外国大片上映，俩人便约着周日晚上去看电影。

　　略去看电影的过程，潘多拉的盒子即将打开。

　　电影散场，周扬跟往常一样，打车送林秀清回家，等林秀清下车后，再调转方向往机场开。据他说是第二天有飞行任务，按照公司规定当晚必须住机场宿舍。

　　林秀清到家没多久，就接到周扬急匆匆的来电，他焦急地问林秀清：“你还记不记得刚才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码，我的手机丢了！”

　　周扬平时有两个手机，一个是工作手机，一个私人手机。工作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谨防航空公司突然打来急电，这次弄丢的恰好是工作手机，难道他这么着急上火。

　　林秀清回忆了一下，说：“我没有注意车牌号码，但好像是银河出租车公司的车，要不你打去出租车公司问问？”

　　周扬说：“刚才没问司机要小票，现在只能打电话问问出租车公司了，我自己处理，你早点休息吧。”

　　挂了周扬的电话，林秀清管自己洗澡收拾去了，约莫四十分钟后，全部收拾妥当，准备躺下睡觉。临睡前，林秀清想到周扬明天一大早有飞行任务，大晚上还在到处找手机，稍稍有点担心，她试着给周扬的工作手机打了个电话，响了七八声后，竟然接通了，林秀清一阵惊喜。“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林秀清开口就说：“你好，请问是你捡到了我男朋友的手机吗？”

　　女子马上用尖锐的声音回问一句：“谁是你男朋友？”

　　林秀清以为捡到手机的人不愿意白白交还手机，苹果4S拿出来二手卖卖也能值几个钱，马上主动表态：“我男朋友叫周扬，这是他的手机，刚才忘在出租车上了，因为是他的工作手机，比较重要，如果你还给我们，我们一定当面酬谢。”

　　电话那头的女子沉默半天，终于再次开口说话，问的却是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们晚上是去万达影院看电影了吗？”

　　林秀清愣了一下，回答：“是啊。”

　　女子冷笑一声，说：“手机不是从出租车上捡来的，是万达影院的工作人员交给我的，周扬把手机落在电影院，被那边打扫卫生的人捡到，然后他们就通知我去取手机了。”

　　此时林秀清还没有意识到事情有什么异样，她傻乎乎地问女子：“哦，这样啊，你是周扬的朋友吗？谢谢你啊。”

　　女子干脆利落地回答：“我是周扬的女朋友！莫非你也是？”

　　这下子林秀清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女子说话调调阴阳怪气，下意识地问了一个她心底最介意的问题：“你和周扬交往多久了？”

　　女子：“差不多两年。”

　　林秀清心里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再一次莫名其妙地成了小三！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哮：“姐这辈子最痛恨小三，从来不愿意去介入别人的感情，可是每一次都莫名其妙成了小三，到底还有没有天理!”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当林秀清知道事情的进一步真相之后，她会觉得其实误当小三什么的根本不算个事，还有比误当小三更可怕的真相摆在前面等待她去面对。

　　林秀清和女子通话过程中，不断有周扬的电话插拨进来，按掉又打来，一次又一次，她只好跟女子说：“周扬有电话打进来，我先接，一会儿给你打回去。”女子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林秀清，挂了女子电话，林秀清接起周扬的电话。

　　周扬一开口就以少见的急吼吼的口气问：“你在和谁通电话？怎么讲那么久！”

　　林秀清撒了个谎：“叶婉和莫严吵架了，我正安慰她呢。你手机找到了吗？”

　　周扬明显松了一口气，说：“没呢，出租车公司说晚上没有司机向公司汇报捡到手机，估计是找不回来了，算了，大不了再向公司申请一个。你还不休息吗？聊完了就早点睡吧。”

　　“准备要睡觉了，晚安。”林秀清说。

　　“那好的，晚安。”周扬说。

　　暂时稳住周扬后，林秀清给女子打去电话，两个女人心平气和地沟通了起来。林秀清之所以能心平气和，是因为有过郑晓军的前例，她对这类事情已经有免疫能力了。对方那位女子之所以心平气和，大概是她早察觉周扬可能生了二心，今晚不过是坐实了自己长期的猜测罢了。

　　林秀清有个习惯，每天不管多晚回到家，都会在台历上大致写上几笔，记录今天干了什么事情，比如“和周看电影”、“XX分行培训”、“部门聚餐”等等。比照着台历上记录着的和周扬约会的日子，与女子一起，一边回忆一边逐一核对。

　　2012年3月11日，我来H市出差，林秀清叫了周扬一起吃饭。而周扬跟女子说，自己在北京总部集训。

　　2012年5月4日，林秀清来北京玩，周扬临时放鸽子，女子说当时他们俩在云南香格里拉旅游。

　　最近的一次，国庆，所谓香港的同学聚会，其实周扬是参加了女子公司的年度旅游，当时周扬买了两个MacBook Air，一个当场送给女子，另一个说是要带给家里小表妹。（实际上另一个是给林秀清带的）

　　至于，周扬送给林秀清的星巴克限量版的樱花不锈钢保温杯，女子也有一个。（原来泡妞利器是批量发送的，套牢哪个是哪个）

　　目前为止，这仍然是一个普通的脚踏两只船的烂俗故事（不排除其实还有第三只船以及第四只船的可能性），直到女子说起自己为了周扬流产过一次，去年为了周扬能把工作从南航调到待遇更好的海航，她帮着出了二十万块钱跑关系，终于对不上号了！

　　从一开始周扬就跟林秀清说自己是国航的飞行员，从来没有提起过南航、海航这茬。难道周扬为了脚踩几只船，连自己的工作信息都伪造了？如果周扬连单位信息是假的，万一有什么事情，真不知道上哪里找他去。

　　林秀清跟女子说：“周扬告诉我他是国航的飞行员，从来没有说过海航、南航什么的。”

　　女子肯定地再次强调：“不可能，我和他在一起快两年了，这个事情我很清楚，他原来是在南航，去年调去了海航。”

　　说完上面的话，两人同时陷入一阵沉默。

　　一时半会儿，林秀清真不知道该怎样做判断，周扬肯定是有些问题的，但是女子的话就一定全是真的吗？事情慢慢超出她的思考范围了，她想赶紧找叶婉商量一下。

　　终于还是女子先打破沉默，她说：“这样吧，咱们分头找找关系，看看能不能把周扬的真实工作单位查出来，到时互相通知一下，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去他单位闹死他。”

　　挂了电话，林秀清依旧坐立不安，完全睡不觉，她回忆起和周扬在一起的许多细节，越来越觉得这个周扬十分可疑。交往将近十个月，除了知道他叫周扬，是国航飞行员，82年生，大概知道他父母职业，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唯一接触过的周扬的朋友，就是那个据称爸爸在北京某房地产公司当副总的南航飞行员，也仅仅只通过一次电话而已。

　　想到这里，林秀清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翻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凭着记忆中的日期把“南航飞行员”的手机号码翻了出来，打开百度搜索了一下，显示手机归属地确实是北京，网页往下拉竟然看一个关于“房屋转租”的链接，里面有一段简短的文字描述，大致是说本人因换工作，紧急转租一个单间，月租金一千二，留的联系方式就是那个南航飞行员的手机号码，房屋地点是丰台区六里桥附近的一个小区。

　　一般来说航空公司会提供条件不错的宿舍，而且为了方便工作，位置一般上离机场很近。从地图上看，丰台区离首都机场起码40公里，以北京的交通状态，开车一个小时都不见得能到，坐地铁得倒三趟线。按常理分析，一个在首都机场工作的人，把房子租在这里，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揣着种种疑惑，一宿没合眼，好不容易撑到早上八点半，林秀清给单位领导打了个电话，谎称身体不适，临时请了一天假，然后她拨通我的手机，那个时间我刚刚到公司上班。听了林秀清的一通表述，我直觉这个周扬八成是个感情骗子。我们俩商量了一番，还是觉得首先得确认周扬的工作单位到底是国航还是海航。刚好我一位研究生同学毕业后去了海航做法务，还有一位已离职的同事的男朋友在国航工作，通过这两条线分别去确认海航和国航是否有一名叫周扬的飞行员。很快当天下午消息反馈过来，海航确实有名员工叫周扬，不过不是飞行员，是一名机械维修工，驻地青岛，国航没有叫周扬的飞行员。

　　前同事的男朋友听了事情的大致经过，特意跟我们解释了下，飞行员要转航空公司非常困难，航空公司培养一名飞行员成本极高，往往在劳动合同里面对提前解除劳动关系规定巨额违约金，高达数百万，飞行员转航空公司在实践当中可操作性极低。还说，有些飞行员仗着自己的职业神秘感，四处留情骗女孩子，这个行业里人渣不少，要小心被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和林秀清都懵了，这个周扬到底是什么人？他既不是国航的飞行员，也不是海航的飞行员，难道是其他航空公司的？我和他正面接触过一次，感觉他确实对航空知识颇为在行，林秀清说周扬英文不错，会一些常用的日语（我和林秀清大学里二外学的是日语），约会时曾见过他随身带着一本英文版的《航空技能大全》。

　　我问林秀清：“会不会周扬这个名字是假的？”

　　林秀清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我看过他的身份证，上面名字确实叫周扬，而且显示的户籍地址是北京的一个地方，具体哪里我忘记了，好像是在朝阳区。”

　　我想起林秀清说过，周扬是单位工会大姐给介绍的，便问她：“把周扬介绍给你的工会大姐难道不知道他的真实信息吗？”

　　林秀清对此解释了一番：“我们单位工会有个鹊桥版，经常会有一些外单位的未婚人士通过亲朋好友的途径在鹊桥版里登记自己的个人信息，没有人会去核实信息的真假，一般人也想不到这些可能有假。事情现在弄成这样，我更不好意思去工会查是哪个同事把周扬的信息登记进来的了。”

　　我们俩讨论来讨论去，各种回忆，各种分析，得出结论——周扬是感情骗子已确凿无疑，接下来需要处理的就是周扬尚欠林秀清的2万多元卡债。

　　林秀清试着给周扬打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就给他发了个短信：“看到短信请马上回电话。”钱债要还，情债也得还，她希望从周扬那要到一个说法，没有什么比被欺骗更可恨了。虽然一开始林秀清并没有投入多少真心，但是到了后来她准备要认真了。可是现实就是每次她一认真，就要玩完。

　　到了当天晚上，一个更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

　　林秀清又一次接到女子的电话，女子一开口就说：“周扬是个骗子。”

　　林秀清语气冷静地说：“我已经知道了，脚踩两只船的该死的骗子，你放心，我不会再和他继续交往了。”

　　女子顿了一下，又说了一遍：“周扬是个真正的骗子，他本名叫王海强，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你能不能配合我一起去报警？”

　　女子深呼一口气，把她和周扬相识的情形，中间发生的事情，以及被骗钱的经过，向林秀清娓娓道来。女子今年38岁，外贸公司高管，和周扬通过某知名相亲网站认识，交往有两年，中间为周扬流产过一次，去年周扬说要把工作从南航调去据说待遇更好的海航，女子帮着出了20万块跑关系。半年前周扬说北京那边买房需要付三十万的订金，女子又帮着出了10万。平时出去约会，包括上次去香港，吃喝玩乐很多零碎的花销都是女子出的。女子收入很不错，从来没在意过这几个钱，一直视周扬为准老公，如果不是周扬说要好好利用婚前一套房的政策（女子名下已有一套房），两人早领证结婚了。

　　昨天女子接到林秀清的电话后，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周扬这半年来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一直借口说在北京弄房子的事情，说自己人不在H市。国庆节周扬陪女子去香港玩了一趟，女子算是稍稍安心了一些。

　　昨晚女子陪客户唱K，包厢里空气太闷，中途出来透了会儿气，顺便给周扬打了个电话。平时女子习惯打周扬的私人手机，昨晚却一直打不进去，就顺手拨通了工作手机，结果接电话竟然是影院的工作人员。周扬之前跟女子说过最近一周要在北京参加集训，现在一听到男朋友的手机落在了H市的万达电影院，女子心里马上有不好的预感。

　　周扬的工作手机是有上密码的，按说即便被人捡到也没用，影院的工作人员刚拿到搞卫生的大妈交上来的手机，凑巧手机铃声响起，以为是失主的寻找电话，赶紧接了起来。（苹果手机上锁状态下，如果刚好有来电打进来，是可以被接通的）

　　女子当时身处的KTV就在影院不远处，应酬结束后就顺道去影院把手机拿了回来。更为凑巧的是，女子还没来得及给周扬打电话，就先接到林秀清的来电。

　　数个巧合的累加下，事情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昨晚，挂了林秀清的电话后，女子托了社会上的朋友，调查了周扬平时使用的工作手机和私人手机的通话记录，结果发现周扬长期联系的数个电话号码中，有一个H市本地的固定电话，又通过公安局的朋友，调查了这户人家的信息，发现户主照片显示的竟然就是“周扬”，真名王海强，已婚，有一个不满一周岁的孩子，目前状态在家待业。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林秀清目瞪口呆，仿佛在听天方夜谭，晴天霹雳，天雷滚滚，生平第一次离骗子这么近，一想到昨晚一起看电影周扬还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的手臂上立马竖起一堆鸡皮疙瘩。

　　女子问林秀清：“你今年几岁？在哪里工作？和他上床了吗？”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林秀清不愿意对女子透露太多自己的个人信息，只是简单地说了下：“我29岁，普通白领，我们认识不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女子苦笑了一下，说：“那你还算幸运，骗钱不算什么，丢了清白真是活活恶心死人。”

　　女子又问：“他有没有向你借过钱？借了多少？”

　　林秀清顿了顿，回答：“他借过我的信用卡，现在还剩两万多卡债没还。”

　　女子再次提出恳求：“他前前后后骗了我几十万，既然大家都是受害者，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公安局报警吗？”

　　林秀清退缩了。她不是不恨这个“周扬”，但是害怕报警会让更多人知道自己遇上这么个破事，哪怕这两万多要不回来，她就当自己吃了回哑巴亏。

　　女子察觉到林秀清的犹豫，她换了个方式，继续游说：“ 你介意我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警察吗？他们可能会找你核实情况，相信受骗的肯定不止你我，我们绝对不能放过这个人渣，一定要把他送进监狱。”

　　这一刻，林秀清真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便什么都过去了。事已至此，就这么放过“周扬”，实在难消心头之恨，她同意了女子的请求。

　　三天后，林秀清接到警察的电话，去公安局做了笔录，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公安局，意义非凡！办案警察告诉林秀清，骗子王海强已经被逮捕了，他用周扬这个假名骗了三名女子，涉案金额高达四十万，她是其中受骗金额较少的一位，被骗最久的女子已经和王海强交往快两年。一共两名警察接待她，一名男警察负责问话，一名女警察负责记笔录。当被问到有没有发生过性关系这个问题时，是记笔录的女警察开口提问的。林秀清看了男警察一眼，很是尴尬，却强装镇定，回答：“没有”。女警察和男警察对视一眼，女警察说：“这些情节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王海强犯罪行为的量刑尺度，你放心，我们有严格的纪律要求，绝对不会把这些细节向外界公开。”林秀清坚定地摇了摇头：“真的没有，我实话实说而已。”她心里清楚警察是例行公事问这些问题，但是一股屈辱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自己从外到里被人扒开来全看了一遍似的。

　　做完笔录，林秀清匆匆离开公安局，没好意思多问一句。事后我问她，“警察有没有说这个人的处理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他的行为会被定什么罪？”“大概能关多久？”林秀清是一问三不知，她完全不想与此事再有任何牵扯，希望事情赶紧过去。

　　又过了个把月，林秀清再次接到警察电话，被询问“王海强家属愿意积极赔偿受害者损失，请求从轻量刑，你是否能接受？”林秀清这辈子根本就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坏人，除了气愤，更多的是惊魂未定。她不敢想象，如果看电影那天“周扬”的手机没有弄丢，或者即便丢了，没有被女子拿到，如果那天晚上她睡之前没有再给“周扬”打电话，那么也许现在她还深陷骗局当中。一想到和“周扬”在一起的时候，他牵自己的手，揽自己的肩膀，亲自己的嘴唇，胃里马上泛起酸水来。

　　林秀清和我，都是按照最正统的路径成长起来的孩子，规规矩矩上学，踏踏实实就业，虽不至于说是生活在象牙塔里，但世间险恶、人心不古什么的，对我们而言从来只是书本上的词汇，连职场性骚扰都不曾碰到过，哪里有接触过真正的坏人。“周扬”确确实实是个真正的坏人，利用大龄剩女急于找对象的心理，披着飞行员的华丽神秘职业身份，再凭借憨厚外貌和温情攻势取得信任，继而骗取大量钱财。作为受害者，虽然伤心伤身伤财伤痕累累，但总归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十分不愿意沾惹是非。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秀清心里害怕，万一把“周扬”逼急了，等他从监狱里出来指不定怎么找麻烦呢。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林秀清答复警察，她愿意接受“周扬”家属的经济补偿。很快林秀清的信用卡就收到两万八千多块钱的汇款，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除了我隔三差五问问林秀清，有没有再接到警察电话，知不知道“周扬”最后是怎么判刑的？那之后林秀清再没有接到警察的任何通知或说法，事情就这样渐渐平息了下来，好像不刻意提起，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当我们以为罪犯被绳之以法将遥遥无期，估计连个说法都讨不着了的时候，林秀清居然在H市快报上找到了事件的最终答案。

　　四个月后，某个平常工作日，午休时间，林秀清和同事悠闲地走到一楼大厅休息区，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茶几上不知道是谁随手扔了一份当天的H市快报。林秀清和同事闲聊着单位里面的事情，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报纸，一个醒目的标题牢牢吸引住她的目光——“已婚男冒充飞行员，女白领被骗财骗色”，她心里咯噔一下，快速地浏览起文章，内容大概是“已婚且育有一子的王某假冒飞行员以恋爱关系为幌子诈骗三名优质女白领数十万元，经罪犯家属积极赔偿受害者，最后法院以诈骗罪判处王某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两万元。”

　　这就是骗子“周扬”的结局：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两万元。

　　林秀清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登上H市销量最高的报纸，并且占据二分之一重要版面。虽然别人不知道文中写的优质女白领就是她，但是她自己知道。她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性质恶劣的骗局，也知道上苍眷顾她有惊无险低空飞过。假设结局篇的上集是“世事奇妙，无巧不成书”，那么下集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常常觉得林秀清身上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神奇的事情，可能因为她本身就不是那种按常理出牌的人。如果把“奇女子”的范围划得大一些，基本上可以把她圈进去。见惯了发生在她身上的各种异事，早就不那么稀罕了，这一次的诈骗事件算是达到了神奇的巅峰，在林秀清前半辈子的人生档案里，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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