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少年]伶仃白花

　　火车碾过轨道时，响动的声音有些单调。汽笛声更为悠长地刺入耳中。少女与青年面对面而坐，一方阖眼似是浅眠，另一方则半趴在窗台上。沿途的秋景掠过，走马观花似的。
　　“问你个事行不？”
　　少女终于开了口，百无聊赖的模样。青年没有动静。
　　“神——田——”
　　黑眸投去了注视，刻意拖了长音。他动了动眉，明显嫌恶地睁开了眼：“说。”
　　她却收回了目光，“算了。”
　　“……啧。”合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长音又打着旋儿地钻了进来。
　　“喂——别睡嘛——”
　　不得已掀开了眼睑：“……干嘛。”
　　“嗯，怎么说，就是有点，”她偏过头去，任由擦肩而过的风吹乱刘海，“躁动——喂！听我说啦！”
　　“……有话就说！”神田一副“再磨蹭我砍你”的样子。
　　“哇噻真凶，”她撇撇嘴，“我就是……搞不懂啦，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回去……而且还带着你一起，就算是拜访教团的支持人（supporter）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嘛……科穆伊先生到底在想什么呀……”
　　“无聊。”他发出了介于“哼”与“呵”之间的嘲讽音调。
　　她棱他一眼：“反正粗神经又没女人缘的荞麦白痴是不会明白纤细娇弱的少女心的。”
　　虽然长得很帅。她不甘心地把后半句吃掉了。
　　他淡淡瞥过她，唇边嘲笑的弧度刚刚好。
　　“……”为什么那一瞬间她会觉得自己输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她回头望他：“神田，你家在哪里？啊，就是……故乡？”
　　“问这个干什么。”他没有睁眼，语气冷硬。
　　“唔，不想回答就算了，”她耸耸肩，转过头去，“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么？”
　　这次是干脆不回答了，多一句都奢侈。看来是特别不想回答啊，不小心碰到伤心事了。
　　“抱歉，我说说我的吧。我十岁的时候啊，周围的男孩子喜欢玩一个游戏。他们往往三五成群，用各种方式‘挑选’出最适合的男孩。然后由他拿着情书，去敲附近最孤僻的女孩子家的门，假装告白。”
　　“叫什么来着……哦对，‘惩罚游戏’。”
　　青年再度睁眼，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少女。她恰好回过头来，冲他笑。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本来印象也不是那么深。就是……”
　　橘立花错开了视线。沿路的风忽然闯了进来，弄乱了鬓发。她刨了刨，手臂遮过了脸。
　　“……风真大啊。”
　　神田优没有再看她。风景飞驰而过。
　　白痴。

　　* * *

　　不断交错的光影是黑白色的，微微泛着老旧的黄。
　　“喏，给你！”
　　男孩的鼻头上还有前几天摔倒时留下的浅浅疤痕。他偏过头去，不看小女孩的表情，鼓着两颊皱着眉头。
　　“啊……谢谢。”
　　小女孩怯怯地收下纯白信笺，笑起来时，像是一朵初绽的小雏菊。
　　他愣了愣，尔后更加凶狠地瞪着她：“看不看是你的自由！”
　　撂下话便飞快地跑走。小女孩“哎”了一声，看着男孩一溜烟跑远的背影，只好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片刻后，她又在门后看见了他——这次是被三五伙伴簇拥着。
　　“嗳……还有事？”她瞅瞅他身后起哄的男孩子们，又看看他咬唇的表情。
　　“我——”
　　转折号持续了三秒，被男孩子们的坏笑和口哨塞得满满当当。
　　“我喜欢你！”
　　光影由此定格。

　　* * *

　　据说教团会定时派探索部队去拜访位于世界各地的支持人，有时会提供很多信息。譬如这次，位于橘立花家乡里的支持人就提供了“恶魔骤增”的情报，不然橘立花也不会踏上回乡的旅途。
　　然而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小镇上居然还存活着教团的支持者。好在她离家时间不长，不至于物非人非，循着记忆……她成功地迷路了。
　　“……地图给我你个呆毛！”
　　然后被神田赏了个爆栗。
　　“我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嘤嘤嘤……”
　　她委屈地扁着嘴，望着神田专注的背影，正想说什么，头顶突然落下一团黑影。
　　不等少女抬头，黑影便急速砸了下来，“轰隆”一声便是一个大坑。
　　“啊呀，恶魔。”
　　橘立花象征性地惊讶了一下，迅速发动了innocence，利用lv1胡乱扫射制造出的烟幕，悄悄接近，笑容和善地拍了拍铁皮。
　　不料虹光一闪，铁壳的lv1被一劈为二。
　　“……”那刀光距离她的手不过一指距离。橘立花心有余悸地瞪着抽刀的神田，“你是想把我的手也顺便砍下来吗死马尾！”
　　话音刚落，自狭窄的小巷里再度窜出了倍数增长的lv1。
　　青年冷静地架好刀：“说什么废话。死了我不负责，”刻意顿了顿，笑意戏谑，“路——痴。”
　　“我靠，你闭嘴好吗！！！”
　　少女含泪冲了上去。

　　* * *

　　看来“恶魔数量骤增”确有其事。
　　自从同步率攀上80%以后便不如从前那么消耗精神力了，橘立花慢腾腾地跟在担任导航的神田优身后，摸了摸高歌不止的肚子，无奈地拽住了青年的衣袍，顺带一个趔趄差点撞了上去。
　　她恶狠狠地瞪过凉着脸侧身的神田，心说接一下我会死吗！我又没得传染病！
　　“报告组织，请求解决温饱问题。”
　　他瞥过她：“到了。”
　　“……啊？”
　　她抬头，顺着他目光的方向，这才发现目的地就在面前——“真是酒馆啊……”她莫名心累地叹气，跟着神田进去。木门上的铃铛响动，回荡在清冷的空气里。接着，从柜台内里的房间传出了声音。
　　“来了——”女人推门而进，看见二人后愣了愣，随即缓缓笑开来，“恭候多时了，驱魔师大人。”

　　酒馆的营业时间从傍晚开始，因而店内冷冷清清的。女人是这里的店长，岁月还未来得及留下痕迹，高高盘起的金发与搭配得当的服装让她看起来帅气又干练。
　　“我是安娜贝尔·奈特利，叫我安娜或者安都行，”她随手别过鬓发，淡淡一笑，“欢迎你们，驱魔师大人。正如你们所知，我是教团的支持人之一。”
　　“听说这片区域近来恶魔数量骤增？”
　　“是的，从前是不会有成群的lv1袭击人类的。客人们也会谈论这些事，当然，他们用‘杀人魔’来指代恶魔们。”
　　“有头绪么？”
　　“很遗憾，没有。”
　　“……是么。”
　　橘立花插不上话，软软地瘫在柜台上，左瞟瞟右看看，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漂亮姐姐，能……施舍点饭么？”
　　安娜贝尔扑哧一声笑了：“有的，管饱。”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仔细端详起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和库洛斯元帅有什么关系？”
　　橘立花艰难地直起身来，认真地问道：
　　“…………请问他是不是在您这儿欠了债？”

　　* * *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库洛斯元帅逗留在镇上的时候，安娜贝尔结识了他，并且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顿午饭也因为库洛斯而吃得十分尽兴。吃罢，橘立花便跟着神田优上了街，分头调查起因。
　　小镇并不大，又赶上了难得的晴天，惬意得很。少女索性放慢了步子，迎着阳光散步。
　　左手边的杂货店里牛奶味的雪糕最好吃，买玻璃球则会选择鞋店旁的摊子，近节日的时候沿街会卖形状各异的面具，不定时会有马戏团和杂技团在前面的街口表演。
　　穿过十字路口，第二个路灯下，她站住了，眼神淡淡地落在招牌上。
　　看了七八年的“Inn”改成了现在的“Restaurant”。她耸耸肩，不改就怪了，当初还是她自己把这里卖出去的。
　　他们的墓在近郊的墓地里。她盘算着，来都来了，干脆去看看吧。
　　“怎么说呢……”
　　她喃喃着，挠了挠头。
　　——无所适从？不是滋味？好像都差了点儿什么。
　　再怎么说也在这个地方呆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感情的。但是她敲不定也说不清，模模糊糊的一团塞在心上。
　　橘立花慢慢思索着，路过了一条小巷，从里冲出的少年的喊叫声抓住了耳朵。
　　顾不得再想太多，她朝着声源赶了过去，抬头便望见了密密麻麻的枪口。
　　“躲远点！”
　　揪住少年的衣领往后拖，眼见实在来不及，少女干脆抱住了他，将背后留给了恶魔。
　　枪声四起。
　　“咳……！”
　　像是直接打中了神经似的，她不禁咳出了一口血。恶魔的子弹含有毒素，感染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不详的五芒星顺着脖子迅速爬上了脸颊。
　　“你……你的脸？！”少年惊惶地说道。
　　“你快离远点，听话，这些子弹打中你就是必死。”
　　她平静地解释着，站起身来，伸手在脸颊上做了个“抓”的动作，绿光从指尖渗出，寸寸冻住了她从脸上“抓”出的东西。
　　方才还青黑的脸色登时恢复如常。橘立花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笑着握住了恶魔指向自己的枪口。
　　“去死。”
　　灰烟应声炸了开来。

　　收拾掉了敌人，少女揉着不断渗血的肩膀，头疼地叹口气。
　　“那什么，你有没有绷——”
　　她边说边转过身来，小巷霎时间安静下来，少年的脸庞不曾沉入阴影里。
　　——他们终于看清了彼此的面容。
　　少女抿了抿唇，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你……有绷带么，艾萨克？”

　　* * *

　　定格下来的光影虚虚地浮着，像是一个个肥皂泡。
　　小女孩诧异地微张嘴。小男孩则撇过头去，眉头皱出了“川”字。
　　“哇——”“不愧是艾萨克！”“艾萨克！还差最后一步！”“兄弟，加油！”
　　男孩的动作僵硬得仿佛提线木偶。他转过头来，和她视线相交。他张开嘴，声音有一瞬的干涩。
　　“骗、骗你的！白——痴！谁会喜欢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丑鬼啊！！”
　　“……”
　　影子沉了下去，遮住了小女孩的脸。肥皂泡破裂了。“啪”的一声，在男孩的左脸上开了花。
　　“滚。”
　　她抬头，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旁观的小孩们立时噤声。她的声音里结起了厚厚的冰。
　　“给我滚。”
　　那是他们六年前，最后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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