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他从往日时光来

　　顾芸想让他离开东岭。

　　之后的某个天微亮时，姜暮远醒来，两个土匪来敲门，说刀爷请他一见。

　　此时已经是民国二十一年的早春，寿杨县联合周遭数县民团、驻军大举剿匪，在受招安的土匪带领下，步步紧逼，接连攻占了几座匪寨。棋盘山上的乌云越来越低沉，寿杨县的雨季已经到了，连绵的小雨和鲜血交织在一起。谁都知道，东岭的土匪完了，此间尚有青山埋骨，若是年轻那会儿，刀爷说不准要金蝉脱壳，以图东山再起。

　　但……刀爷看了一眼脚下的寨子，古老的石头墙上长着萧条的野草，这里百年前曾经是寿杨百姓屯垦的住所，后来途经战乱灾荒，被土匪夺占。随处可见生锈的箭头，就连这里的土匪，都已经换了好几茬。一入绿林岁月催，他微微一叹道：“我已经老了。”

　　“和尚你还年轻，有些事情，恐怕要拜托你一下。”

　　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大概当初的顾老爷，心情也有些类似。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刀爷，你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刀爷没有听顾芸的话把姜暮远赶走，他站在一堵矮墙旁边，远眺群山。他想起来，去年清明的时候，顾老爷最后一次来东岭，与刀爷说起了自己的后事，已经安排妥当——无非就是早早替女儿准备好了一门亲事，可以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涉泥淖。并且拜托刀爷在顾芸遇到麻烦的时候，出手相助。顾清明手段和见识，都不是刀爷能比得上的，刀爷纵是不喜欢顾清明，但心底不得不佩服。只是，事关顾芸那丫头将来的安排，再看顾老爷临死托付的人当中，一个老管事，一个土匪，一个和尚，竟是没有一个姓顾的，这未免太过讽刺。

　　顾家宗族不希望顾老爷的独女活着。而在顾芸这一立场上，刀爷、顾老爷和姜暮远是一致的。

　　姜暮远忍不住劝说他，回头岭的孙朝宗可以被招安，成了顾家的走狗，你东岭的刀爷为什么就要死犟在这里，不能投降呢。权宜之计，无非在权宜二字，你现在是顾芸唯一的亲人，再怎么样，也要顾虑一下那丫头的心情。

　　听罢，刀爷哈哈大笑。

　　刀爷是一头独狼，骨子里瞧不上寿杨县城那些体面人，他的血液里流动着的是难以名状的孤傲，因此注定一辈子当不了别人养的狗，这就是他和孙朝宗之间的区别。

　　“带着顾芸走吧。”

　　“我的人打探到消息，剿匪司令部里，芸子的未婚夫宋玉清已经到了。”刀爷说道，“昨夜，寿杨县城的两位乡绅上山来，以招安为条件，劝说我放回我劫走的顾小姐，听他们的言语，似乎还把孟北庄的事情，安在了我的头上。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不在乎身上的罪孽多上那么一条。但芸子不愿意走，她想留下来和我一起死。”

　　“你帮我说服她。”

　　姜暮远回头望着细雨蒙蒙中的寨子，不知道顾芸此时此刻正在干什么，说服她，怎么说服？白狗说，保护顾芸，这是姜暮远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任务，可是怎么才算是保护呢？让她不死，好好活着吗？姜暮远知道顾芸的梦想不是成为有钱人家的阔太太，年复一年地消磨自己的青春。但他同样有一种预感，自己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了，总得做些什么，为顾芸的将来准备。

　　果然啊，命运总是充满了意外的相逢——

　　天黑，姜暮远又一次见到了白狗。

　　那条该死的白狗。

　　老朋友久违的见面，姜暮远毫不客气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把这条白狗往死里揍了一顿。白狗站着不动让他打，等姜暮远打累了，才张开狗嘴说道：“我以为你看到我会很感动。”

　　“是很感动，我在想怎么吃你。”

　　“你知不知道我提前出现在你的面前，冒了多大的风险？”白狗冷哼一声，说道，“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一旦顾芸死亡，导致这个时空改变的不够多，你老婆复活的能量不足，后果，我就不多说了。”

　　姜暮远抓着它的脖子，怒道：“我老婆的生死，又和顾芸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白狗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有很大关系——她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啊。”

　　姜暮远一下子怔住了。

　　白狗又说道：“按照这个世界原本的轨迹，顾芸在民国九年的那个晚上，就该死了。但是她活到了现在，这十二年的时间，能够折算成你老婆一年的寿命。十二比一，但进行折算的要求是顾芸必须寿终正寝，而不是死于非命。”

　　“也就是说，顾芸活到八十岁，也只够换我老婆六年寿命？”

　　“放心，会有其他的世界，让你去送死，让你去算计别人，去给你老婆争命。”白狗道。

　　“老子真是上了你的贼船。”

　　白狗道：“而且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坏消息。”

　　白狗道：“你还有一周的时间。”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白狗黑色的鼻子凑了过来，“你不会以为会在这个世界呆一辈子吧？”

　　不等姜暮远说话，白狗又接着说道：“有时候，你该冷酷一点，明白最佳的策略是什么。顾芸在这个世界要寿终正寝，而且活得越久越好，其他都不重要，比如说她幸福与否。一周后，就是离开的时间，倘若超时，你在这个世界每多呆一秒，就要扣除你老婆复活后一秒的寿命。”

　　理智上，最佳策略……自然就是一切按照顾老爷的计划走。

　　“你之前不都是这么做的么？”白狗说道，“怎么，什么让你迟疑了？别忘了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顾芸和你老婆确实是同一个人，但是她存在于平行时空里的过去，与你的命运线本来没有任何纠缠。”

　　姜暮远心中莫名烦躁，他转身离开，一面说道：“死狗，你最好闭嘴，有没有听过一个叫玉林的地方，回头带你去那旅游。”

　　顾芸正在擦枪，在土匪寨子这段日子里，她时常练习枪法，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一看，发现是姜暮远站在门口，正出神看着她。

　　“你是来劝我的，还是来带我走的？”仿佛知道自己听不到想要的答案，顾芸自嘲地笑了笑，又低头看着手里的枪，“女人不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我也不是离了你就不能活。”

　　姜暮远说道：“山下剿匪司令部里，你的未婚夫宋先生在等你，他们答应，刀爷放了你，便放过东岭的土匪。”

　　顾芸冷笑起来：“和尚，我不信你会相信他们的承诺。”

　　“我不信。”姜暮远诚实道，“但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顾芸突然拿起枪，对着姜暮远，说道：“我有。”

　　“你没有。”

　　顾芸又拿着枪，指着自己的头，说道：“带我走，和尚。”

　　姜暮远沉默了很久，坚持道：“宋先生在等你。”

　　顾芸眼中满是失望，她不知为何开始笑了起来：“好，很好，你最好就这么看着我走。”

　　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天的夜里，整个寿杨县下起了小雪，这是早春的雪，格外薄，也格外寒。天亮时，整个世界都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白，刀爷派人去剿匪司令部，表示接受那两个乡绅的条件，放顾芸可以，但是剿匪司令部必须后撤，并且送上赎身银。

　　几个土匪带着顾芸到东岭山下。

　　正如东岭上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剿匪司令部撕毁了约定，杀上了棋盘山。对此，刀爷并没有觉得任何意外。事实上，以他和顾家的仇怨，无论顾芸下不下山，东岭的土匪都完了，但他不会让姐姐的女儿，死在他的跟前，跟自己一群土匪殉葬。

　　刀爷孤身一人，撤退进了林子里，被民团的枪逼到了悬崖上，然后大笑着拒绝了劝降，跳下了悬崖。

　　雪下着下着，变成了冻雨，冰点砸在人脸上，是格外清晰的痛感。

　　姜暮远的僧袍已经破烂不堪，双腿僵硬，快要失去知觉，他找了一夜，终于在悬崖底下的溪水边，找到了昏迷过去的刀爷，他还活着。落下来时，挂了不知几根树枝，再落入齐腰深的水中，运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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