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江湖众生相 之 将军令

　　朱高煦见朱拓服了药丸，脸色已不若之前痛苦，遂道：“来人，送小王爷回王府。”
　　剩下的几个衙役赶忙围过来要扶朱拓，却被朱拓伸手格开。
　　汉王爷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听，小王爷的意思他们也不敢违逆。抬头也是王，低头也是王，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僵在那里，全部又看回朱高煦。
　　朱高煦没有新的指示。
　　因为朱高煦没有看他们，他看着朱拓。
　　既然朱高煦没有命令，他们便不会做任何事，只是站着，等着。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这就是做下属的本分。而他们每一个人都谨守本分。
　　朱高煦在看朱拓，于是所有人都看向朱拓。
　　朱拓正一步一步向他方才被麦药郎打伤时背靠的那面墙走去，他之前受的一掌，伤势不轻，这会儿走起路来已经有些踉跄。可是他仍然坚持走着。一双虎眼，比以往任何时候瞪得都要大。惊异，伤心，兴奋，害怕，他的眼神中夹杂了太多的情感，多到让人分辨不清。也许，此刻就连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他走得有些慢，不仅是因为受伤的关系，似乎隐隐带着一份小心，像是怕惊吓着什么似的。他很紧张。紧张到动作有些僵，紧张到额间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紧张到垂放在身边的握拳的双手指关节泛白。
　　他看着那个依然蜷缩在墙边的小女孩。
　　他的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自从他将麦药郎逼退到那面墙前并发现她那一刻开始，他就望着她。就算是被麦药郎偷袭，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他仍是望着她。
　　从看见她的第一瞬起，他就像一座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只会看着她的雕像。
　　朱高煦没有自己出手拉住朱拓，也没有下命令叫别人这么做。他只是看着朱拓，盘算着他到底要做什么，盘算着那个看起来被吓得不轻的小女孩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念儿。”朱拓走到那小女孩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语气极为小心，生怕会惊吓到她一样。
　　小女孩没有应声，只是瞪大着眼睛，防备地看着他。
　　朱拓又走近了些，问道：“念儿，你不认得我了么？”
　　小女孩仍是没有出声，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一抹疑惑，然后摇摇头。
　　朱拓眉心微皱，一脸不敢置信，道：“怎么会这样，你看着我，我是表哥啊。”
　　小女孩还是摇摇头。
　　静立一旁的朱高煦的脸上却露出了然的神色。
　　“不可能的！”朱拓突然双手一伸，握住她的双肩，道：“你看仔细些，我是朱拓表哥。”
　　小女孩一边努力挣脱朱拓的双手，一边吃痛地大叫：“你走开，我不认识你。”
　　朱拓刚想开口，却不料气急攻心，牵动内伤，一口鲜血喷出来。身形一晃，就要倒下去。
　　“小王爷！”一般衙役忙冲上前扶住他。
　　“送小王爷回吴王府。”站在一旁的朱高煦见朱拓气急攻心，伤了心脉，当即下令道。
　　“我不走，你们放开我。”朱拓极力想摆脱衙役们的钳制，仍是痴痴地望着那蜷缩在墙边，越发惊惶的小女孩。“念儿。”
　　衙役们不敢违背朱高煦的命令，却又不敢伤了朱拓，正左右为难时，却见朱高煦身形一动，闪到朱拓身前，对着朱拓的右脸伸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顿时，朱拓脸上红红的五指印立现，整块面颊肿了起来。
　　朱拓料不到朱高煦会打他，登时愣在当场。
　　不止朱拓料不到，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像来平易近人、温和有礼的汉王爷会下这么重的手。
　　朱高煦看了看朱拓越肿越高的面颊，叹了口气道：“醒醒吧。她不是莫念君，即使再神似，她也不可能变成莫念君。真正的莫念君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到底在执著什么？”
　　“你骗我，念儿没有死，她还好好地活着，她就在我面前。”朱拓有些歇斯底里。
　　“她不是。”朱高煦拔高音量喝道。
　　“她是。”朱拓道。
　　朱高煦袖袍一甩，指着小女孩道：“莫念君死了五年，如果还活着，也该是与你一般年纪。你看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又怎么会是莫念君呢？”
　　虽然有些残忍，但是朱高煦说的毕竟是事实。朱拓眼中的期望瞬时幻灭，整个人像是被抽空的布娃娃，跌坐在地。
　　朱高煦看了朱拓一眼，便转身走向那小女孩。在她身前微微蹲下，唇边擒着笑意，温和地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你父母呢？”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蜷地更紧，戒慎地望着朱高煦。
　　场面一时间有些僵。
　　站在一旁的酒楼掌柜的惊得一额冷汗，生怕这小姑娘不懂礼数，得罪了才大势大、位高权重的汉王爷，也顺便连累了旁人。连忙上前对着朱高煦躬身道：“王爷，这小姑娘不过是个来吃饭的普通食客，她是同住在隔街街尾的马秀才一道来的。”
　　他这一提，众人才回过神来。马秀才人呢？众人四下里寻着，却发现目之所及当真不见马秀才的踪影。只是——
　　说来也怪，朱高煦身后的桌子自方才起就一直有些古怪。方才打斗激烈，众人无暇顾及，现在仔细一看，只觉得这桌子无端微微颤着。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众人正疑惑着，却见朱高煦走到桌边，打量起那桌子来。掌柜的忙不迭地跟上，对着朱高煦一阵鞠躬哈腰，接着转过身，脸色一变，抬起脚狠狠地向桌下踢过去。
　　“噢——”顿时一阵哀号。声音却是有些熟悉。
　　桌子抖动得益发厉害，仿佛长了腿会自己走似的。众人不禁后退一大步，以策安全。
　　只听一串“吱吱呀呀”的声响过后，桌下钻出一个人来，清清瘦瘦的，不是别人，正是“失了踪”的马秀才。
　　马秀才被方才一连串的打斗吓得还没回过神，见了朱高煦也不跪，也不拜，只是一个劲儿地大颤，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似的。
　　掌柜的见他一点也不知礼数，急怒道：“好你个穷酸秀才，见了王爷也不知道行礼？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要抬脚向秀才踢过去。
　　却见朱高煦摆了摆右手道：“不妨事。”
　　“是是是。王爷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 掌柜的谄媚地陪着笑脸。
　　朱高煦并不理会那掌柜的，而是对着止不住打颤的马秀才道：“你无须如此慌张。本王只是想问一问那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马秀才看看小女孩，又看看朱高煦，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朱高煦道：“你不用怕，照实回答便行。”
　　马秀才吞吞吐吐地道：“她是，她是——”
　　“他是我表哥。”一道童音打断了秀才将要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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