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脉脉情微逗
门口一声大喝将我从思绪里拖出来:“大胆奴婢,本官要见太后哪需通报。”
伴着采月哀求的声音,一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一身藏青色官服,五色丝线绣的吊额猛虎在他胸前显得活灵活现,衬得他修长英伟的身子更加挺拔,面若冠玉,几缕美髯不止没有让他显得沧桑,反倒平添了沉稳睿智。一举手一投足,尽是迷人风度,他应该就是太后的哥哥玉鄱了。
我赶忙起身,恭敬地拜了拜。他稍稍打量了我的衣饰,眼睛不着意地在我流苏腰饰上停了一瞬,微微向我点了头。
“采月,你不是说太后正忙着?”他转而对着采月。
“是……是……”采月支支吾吾,不敢说明,眼睛求救地看着我。
“好个大胆的奴婢,竟敢欺瞒本官不成?”脸上甚是焦急。
“丞相大人,太后的确有些私事要处理,您再稍候片刻,奴婢替您去瞧瞧,可好?”我上前说道,替采月解了围。
“那就麻烦姑姑了。”
采月悄悄伸手拦了我,不住摇头。
我笑笑挡开她的手,向里间绕了去。
说实话对于美颜我好奇得不得了,太后四五十岁的年龄能保持那样青春逼人的样貌,应该全凭澜魅的手段,而如此显著的成效,即使在现代科学如此进步都没有办法做到,她又是如何办到?好奇归好奇,让我去偷看我也不敢,毕竟这里还是皇宫,每一步都需小心万分,那雪亮还虎视眈眈的,不过我始终想不透她如何这般恨我,若只是为欺了她心腹,也不该纠缠成这样,真是不明白。
突然一阵欢欣的笑声从太后房里传出,我赶紧过去站在门边候着。
帘子一动,太后扶着侍婢的手娉娉婷婷走出来,澜魅跟在后面说道:“太后不能大笑。”
太后即刻一敛笑意,朝澜魅点头。这时我才算看清楚了她的面颊,艳若桃李,明媚照人,一点岁月的痕迹也看不见了,整个人竟又蓦地多出许多难以形容的魅惑来。见她把目光移向我,赶紧微微一蹲:“太后,丞相在大厅等候,看样子……”
不等我说完,太后三步并作两步便朝大厅走去,澜魅带着深意地一笑,过来挽住我的手。
“妹妹带我见识见识皇家风范?”
“也得先向太后跪安才行。”说着轻轻推开她的手,身为最高女官必须时时注意仪表姿态,这样子挽手并肩走很不合规矩。
“妹妹怎地在这皇城便是另一人了?”
我无奈笑笑,太厅跪安去。
澜魅也不再说什么,跟着我走了出来。
玉鄱似乎遇到很大的难题,皱着眉不住说着,太后也不打断,只噙着浅浅的笑意不住点头附和,时而还露出些女儿娇态,大概只有在哥哥面前才会露出的女人味极浓的一面。
半晌,待他们话稍稍停止,我赶忙上前跪安。玉鄱这才注意到我们,眼光从澜魅脸上滑过,一抹惊艳的光芒绽开,竟有些愣住。
太后轻咳一声,面色显得有些寒气:“丞相,您继续说。”眸光在澜魅背后一扫,似乎隐隐带些怨毒之意。
澜魅见我立着不动,过来携了我手就往外走,神色自然的像是出入自家园子一般。
被她拉着在皇城里绕来绕去,那样子仿佛比我还要熟悉这地,终于在我脚酸痛得几乎迈不动步子的时候,她选了个立在巨大假山上的琉璃亭坐下歇息。
“妹妹在这皇城里还习惯吧?”她望了望远处,这才把视线落到我脸上。
好奇怪的问题,以她所知道的,我原本就是这皇城里的人,有幸与她相识不过因为意外随简寒歌去了御魂门,她倒说得好像认识我有长段时间,知晓我在宫里呆得不久似的。
见我疑惑地看她,她即刻正了颜色:“哎呀,你看姐姐怎地糊涂了,妹妹原本就是这宫里的人,哪来习惯不习惯。”
我惊觉一个问题,她应该只是知道我叫冷袖,是娇贵的公主,怎么见我一袭宫女妆扮半点也不惊奇?
“你竟在欺我?”我突地站起,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她一点慌乱,随即掩了,脸上泛起绚烂的笑意:“妹妹定是在想何以我在这皇城见你一身女官打扮半点也没惊讶……”她伸手拉我坐下,继续说道:“那冷袖公主自小就和祠宁一块儿玩耍,我几乎看着他俩长大的,哪里会认不得。那日我问你名字,你说门主叫你冷袖,我就觉得惊异,后来花渐离来御魂门说起,这才知道事情的始末,直至太后寻我,我想你定是宫里的人,于是开出条件说要见着你才为太后美颜。原想还得费一番周折,不曾想妹妹在这宫里地位如此显赫,这才接了懿旨进了皇城来。”
“原来是这样。那花渐离为何说起我?”蓦地听澜魅提起,心下有些难受,不知道我的不告而辞有没有让他伤了心。
“妹妹还好来问我,竟是你让他那放荡不羁的洒脱性格全变了,那日过来提起,也不说清楚,只说‘她走了,是我伤透了她的心’,泪汪汪的,让人心里好生难过。起先如何追问也不说,后来……施了些手段,才知晓了个大概,妹妹你!”
一番话说得我心里歉疚难安,不是他伤了我的心,现下想起觉得那根本就是我自己的问题。女人的通病,只要是对你好过的人,便见不得一点背弃。其实若是不能回应,便没有资格去要求别人的忠贞。终究是我太苛刻,太蛮横。
“妹妹你说,与花渐离究竟怎么回事,他醉了酒也没说清楚。”
“这事怪不得他,我的错,我们不再提可好?”实在不想再把关于他的话题继续下去,因为现在我真的不能确定对于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只能选择让时间来沉淀,也许哪一天我想通透了,一切又会不一样。
视线习惯性往远处一扫,竟看见绯心,抱了件冬衣走得急急忙忙的,这深秋的天气虽寒也不至于要穿冬衣吧。呀!她的妹妹,什么名字来着?我答应了要救的,竟完全忘了!
“妹妹怎么这么惊慌?”澜魅发现我脸色有异,赶忙问道。
“不过宫里的事情……”
对了,乘此机会问问祠宁和公主的事情才是。
“祠宁是我国祭祠长,为何不住在皇城?
“这个问题很复杂,牵扯极大暂时不能告诉妹妹。”
这个问题我倒不是真的关心,只是牵起话题,后面的问题才是我关心的。
“那祠宁和公主之间究竟怎么回事?还有简寒歌他心里又怎么想?这些总该能说吧!”
“这完全是两个不相干的问题,妹妹究竟是想知道哪个?”脸上又浮起促狭的笑意。
心里顿觉懊恼万分,“这明明就是同一个问题,简寒歌他……他不是喜欢祠宁的吗?”
“喜欢祠宁?”澜魅细长妩媚的眼眸瞪得极大,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同那日花渐离的表情大同小异。
“不是吗?那天挟持了我要不许祠宁回宫来,还说什么见了冷袖就怎么怎么样,像个妒妇。”
“妒妇?!哈哈……哈……若是被门主知道,他那总凉冰冰的脸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笑了半会,努力敛住笑意说:“姐姐呢,只能告诉你,门主是唯一一个认为你就是冷袖的人。”
“如何会不知道?”
不是祠宁的情人吗?怎会不了解自己情敌的模样性情,难道过分自负了?
“哎呀,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门中还有要事!”说着也不容我道别,轻轻一跃便飞身出去,“妹妹真名也不是樱桃吧?”风里留下一丝幽香,她的身影瞬息就远了。
对啊,我的真名不叫樱桃,她如何得知?
转眼间天就过了正午。摸摸空荡荡的肚子,准备去御膳房讨些美食尝尝。饶过子陌轩,见满园的菊花开得姹紫嫣红,大片大片的竟看不到边际,一时竟忘了肚饿,站在旁边看得痴了。
突见一个着杏色宫装的宫女穿过菊花小径,行色匆匆朝凋叶楼方向走。还不时紧张地四处张望,那沉静姣好的样貌,不是绯衣是谁。
“绯衣。”我大声喊她。
“啊!”她竟惊吓一声,视线惊恐地向我扫来,见是我,那惊慌就立即变做了怨愤,转而又掩了空留一点凄凉无奈。
演技也不至于高超到了这一步吧?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紧张,一直认为虽然没有来得及去救她妹妹也不是什么罪过,不过一个测验的题目,太后也不能在我这答题人都走了还揪着不放吧,插个嘴违个小规矩能有多大的罪。不过现下见她的神色,开始有点不确定。
“樱桃姑姑安好。”她微微蹲了蹲,又要走。
“绯衣,你先过来!”我朝她招招手。
她面色突然就变了,有点……怎么形容呢?不顾一切的感觉:“你究竟想怎样?是要处罚吗?你狠心不救我妹妹就罢了,将她囚禁在那个鬼地方,生不如死,还不如早早地给她一刀,死了倒也干净了……”说着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我只想给她送个馒头,都不行吗?……都不行吗?”双肩抖得厉害,连声音也呜咽起来。
“绯衣,我樱桃并不是绝情冷酷的人,你连事情始末都不告知我就控诉我的过错,对我是否不公平?”这个时候我才确定事情与我预计的完全不一样。
“对谁又公平,在这深宫里,有幸平安过一日便是菩萨保佑,谁还想什么公平,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再不瞒你。”她说着站起身,眼睛红红的地盯住我。
“我妹妹她并不是因为多嘴触怒太后,这点小事哪至于要烹杀如此恶毒,是太后她嫉妒……”
“嫉妒?”我瞪大眼睛,嫉妒一个宫女什么?
“那日丞相大人到颐凤宫小坐,太后命锦心沏茶,锦心样貌虽不特别出众,但她的手却是很美很美的,就这手,在为丞相递茶时惹了祸。丞相他竟抓了锦心的手不放,吓得她冷汗直冒,拼了全力躲开。当时太后没有生气,甚至还玩笑道是不是将锦心赐给丞相做个填房,丞相没应承,但那脸色是很高兴的样子。锦心与我都是极苦命的,万万没有奢求过能跟个什么达官贵人,皇亲国戚那更是想都不敢去想。太后却为此事耿耿于怀,时时对锦心冷言嘲讽,这也没什么,我们做宫女早已习惯了主子的打骂,没曾想太后她更是动了杀机,只等找个借口就要要了锦心的命!”话说到这里,她几乎有些泣不成声了。
原来那些日子来求我,眼神闪烁不安是为着这个理由,但是太后为何嫉妒到要杀人呢?我能想到的一个女人嫉妒另一个女人的原因不外乎两点,一,对方比自己美,二,对方被自己的心上人倾慕。难道太后竟爱着自己的哥哥?我心头大骇。
“不可胡说,这可是毁太后清誉的大罪,对丞相喜欢的女子,她应该更是疼惜才是。纵使地位悬殊,做个填房也不是不行,太后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德行的表率,哪能做出那种事情?”
“太后又如何,为了喜欢的男人一样的阴狠毒辣,一样的手段卑劣。”她眼底完完全全的恨意,让我一惊。
我赶紧四处看了看,确定是空无一人这才稍稍放了心:“绯衣,我们这就去凋叶楼,我去看看锦心。”
“到底还是不相信是吧?”她冷冷一笑,显得特别凄凉。
“难不成一个还未救出来又进去一个,绯衣,你聪明一点行不行?”说着拉她衣袖,一个馒头滚落在地。
“一个馒头锦心也没有命吃吗?”她盯着馒头看了半天,抬脚就用力踩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上面。
“在这里等我。”我交代她一声,准备去拿些好菜好饭,对于弱者我总是同情心过盛了,不知淌这滩浑水会不会把自己也陷入囹圄。
快速在御膳房装了些糕点小菜,回到菊花小径,绯衣早没了踪影。对我已经失去了信任了吧,我暗暗想着,脚下半点没有迟疑地朝凋叶楼的方向跑去。
经过无数的游廊,台阶,再饶过虚裕阁,整个景致突然阴冷孤寂起来。走道两边都是长得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密实地遮了几乎所有的阳光,一直看到深处立着一座青瓦白墙的房子,与整个皇城的奢华靡艳的色泽极为不搭配。风拂过,几片叶子掉下来,竟让人脊背发寒,这就是凋叶楼吗?
我心下害怕,脚步更加快了起来。蓦然听见一点嬉笑声音滑过耳际,走得近了一听,更是有些嘈杂喧闹。胆子就大了,几步上前推开门。
我愣立当场,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二三十个中年女子挤在一个铺着青砖的小院子里,都着一身破旧的宫装,似乎穿得太久,颜色几乎褪尽,纱质的披肩被扯得成了缕,乱翻翻地挂在脖子上。
“萧贵人,你分明胡说,你看我这条璎珞项链才是陛下亲赐的,比起你的好上万倍!”
“你才胡说,昨夜陛下宠幸了我,悄悄对我说不喜欢你萧凌,怎会还赐你项链?”
“啊!陛下来了,陛下来了,臣妾参见陛下。”一个女子转头发现我,眼中迸出喜悦至极的亮光,冲过来就是倒头一拜。
其余的人听得这一声,也飞速地围了过来,“陛下,您好久没曾来过溶乐这里了。”口气里尽是痴怨。
“陛下,今晚在臣妾这里歇息可好?”
“在我这里。”
“不,在我这儿!”
……
被她们围堵在中间,我几乎要透不过气,心里难以言喻的悲凉,从前在电视上看见,在小说里看见都不觉得有什么,到了现在身临其境了,那种因为同样是女子而生出的悲愤怨怒,突然在脑中清晰得疼痛。
美人如玉,不许人间见白头。
门突然“吱嘎”一声开了,绯衣寒着脸大吼:“吵什么吵,再吵小心皇后将你们一一治罪!”
一直围着我的女人们瞬间跪倒在地,瑟瑟地发抖,绯衣这才看见我,微微露出些惊异。
“进来吧。”丢下话,自顾自地又进了门。
我小心翼翼地饶过跪在地下的女人,说了句:“你们都起来。”
转身闪进门,绯衣过来将门合上。
我稍稍将整个大厅打量一番,处处结着蜘蛛网,地上与桌上的灰尘至少有三厘米厚,窗户也用破旧的幔布遮了,显得很暗。墙角瑟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子,用手遮了面,想是怕光,门合上后才小心地将眼睛露出来,偷偷看我。那容貌很清秀,只是污渍斑斑,眼神也很涣散,见我靠近便露出防备的精光。
“锦心,我是樱桃姑姑,饿了吧,你看姑姑给你带了什么?”我把声音放的极为轻柔,轻轻打开食盒,一边朝她慢慢走,一边说:“杏仁酥,芙蓉糕,喜欢吗?若不喜欢还有桂花糕,还有这个,凤松糕,还有很多好吃的小菜哦……”
她可能饿极了,眼底的防备随着食物的接近慢慢降低。绯衣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姑姑,我饿!”锦心突然叫出一句,泪水哗哗地流出来。
我赶紧把东西拿出来摆在她面前,看着她吃。她已经完全不会顾忌自己的吃相了,只拼了命往嘴里塞,“姑姑,你也吃一个,姐姐,你也来吃。”说着就递给我一个,虽然她手上的污垢让我有些难受,我也张嘴接了,绯衣这才过来蹲下。伸手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凄然说道。
“锦心,多吃点,吃饱了就喝了这瓶药,锦心就再不痛苦了。”说着将一个赤色小瓶自怀里掏出来,递给锦心。
是毒药!
我一把夺过来:“你想毒死自己的亲妹妹?”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只求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再不受这些苦。”
“绯衣!”我怒极大喊。
她突然抱住锦心痛哭:“你要我怎样?我能做什么,除了让她死得不那么痛苦,在这鬼地方,那些个被先皇遗弃的妃嫔,一个个虽然疯了,却也忘不得她们欺人的本性,百般欺负锦心,你看她这懦弱的样子,根本没办法保护自己,根本就在这鬼地方活不下去。与其让她被这些疯子打死,我宁愿她现在服了这药,再也没有痛苦。”
我觉得难受极了,一字一句莫不是对我的控诉,我只想着自己在慕晚楼高兴,舒服,将别人求救的殷切渴望置诸脑后,也许这凋叶楼的日子,比起死亡更让人绝望和恐惧,锦心却承受了如此之久。
除了愧疚和要救出她的决心,我想我此刻再也不能辩驳和责怪什么了。
“绯衣,你再信我一次,我这就去找太后求她放人。”
“姑姑,救救我,救救我,锦心还不想死,锦心不想呆在这儿……”锦心猛地扑到我怀里,几乎是嘶吼着,眼泪浸偷了我的衣襟。
“留在这好好照顾她,我去给你主子说。”收起药瓶,见绯衣脸色不那么凄惶,我这才放心走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