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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菲
沃尔菲拉住伊蒂卡的手,让士兵把马牵走,自己却转身向广场的方向去。
“她要难过是自愿的,你可不能被拖进去。”沃尔菲道,“今天就晚归一次吧,公主殿下?”
“可是阿尔芭……”伊蒂卡微弱地抗议着,却已经被他带着走向人群,路易也跟在后面。
“我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拿来快乐都不够用,哪能用来毫无用处地替别人难过?”
沃尔菲已经不得不高声说话。广场中央,象征冬天的、挂着各种废弃衣物的枯枝人偶已经被搭了起来,有人在开始唱歌,越来越多的人应和起来。焰火再次绽放,沃尔菲从靠过来的小贩手里买了花环,仔细戴在伊蒂卡头上,却因为光线有些暗而看不太清。
不管怎样,这才是我的公主。
歌声越来越响,沃尔菲也跟着唱起来。一束束火把正在被点起来,人群中显得越来越亮。他回头看见路易和伊蒂卡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们从来没真的混在人群里庆祝过——便笑道,“一起唱啊!——不会也没关系,一起发出声音来就好!”
路易笑着,也跟着唱起来,虽然口型些微对不上,不过谁在乎呢。即使这时他也紧紧拉着伊蒂卡的手,护着她身体的另外一侧,免得谁撞倒了她。人群随着歌声慢慢骚动起来,把火把掷向人偶。
枯枝的人偶熊熊燃烧起来,本来正在慢慢晦暗下去的一切突然被照亮,尤其是伊蒂卡被百合和玫瑰映衬而格外娇艳的面容。广场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合唱,人群像波浪一样跳动起来,是市民随着人偶的燃烧和歌声开始舞蹈。头戴花环的少女和年轻男子旋转起舞、又和身边的姐妹交换舞伴,妇人和自己的孩子或是丈夫随着歌声跳动。伊蒂卡也挽着路易和沃尔菲的手臂,随着人群没有章法地唱着、跳着。
已经快到午夜,人群正在散去。卫兵看清沃尔菲和路易的脸,为他们打开偏门,又在他们身后将门关上。伊蒂卡被路易打横抱着,已经靠在他胸口睡着,微微有些枯萎的花环还在头上,被沃尔菲摘下来,好让她睡得更踏实些。
“还好你在,不然离开之前,可能就只能看见她难过的脸了。”路易轻声道。
“一群人的快乐总比一个人的劝说有效,”沃尔菲笑道。“我也不想看见小伊蒂卡哭丧着脸啊。她才几岁。”
“也不小了,快能嫁人了。在我身边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我还又要亲征——她就又一个人了。”路易说,然后沉默了。
“亲征很快就回来了嘛。你不舍得,不让她远嫁就好了,怎么会不在身边?”沃尔菲反问道,但路易并没有回答,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听起来似乎连让她嫁人都不愿意啊。
两人正要绕过议事厅,却看见灯光正在一盏盏地亮起来。这是深夜,只可能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你送伊蒂卡先回去吧。我去看看,然后去找你。”沃尔菲说。
“一起去吧。”路易说,已经向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士兵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一个卫兵在两人身边停下,正要如训练一般高声汇报,沃尔菲将食指比在嘴前,士兵将准备好的洪亮声音吞了下去,低声说,“赫斯上将来信,埃克罗城叛乱已经完全镇压,内阁在等您对特提亚王室的处置。”
春夜的寒意正在浸透身体。
到底该说是权欲,还是爱国呢。
那是去年夏天,希康伯尔军团征服特提亚全境,已经投降的王室在首都埃克罗城战战兢兢地迎接路德维希亲王的归来,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广场上的断头台。在沃尔菲和彼得与路易讨论是否继续西进时,以美貌著称的克劳迪亚公主造访,请求与路易私谈。路易将另外两人留了下来,那位公主瑟瑟发抖地跪在路易面前,声泪俱下地为整个王室——“包括八十岁的老人和襁褓中的婴儿,身为骑士的您难道要将无法反抗的他们也杀死吗?”——求取赦免,为此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那位公主在说出‘任何代价’几个字时,还带着泪、楚楚可怜地望着路易身边的两人。
好像是我们在提些见不得人的要求一样。
“您回去吧。以腓特烈皇帝之名,你们已经被赦免了。已经出生的人的尊号将会保持终身,只是不可摄政、不可继承。我已经没有更大的权限了。”路易这样回答她,并派卫兵护送她回去。秋天特提亚总督携带腓特烈皇帝签名的法案副本到达,法案特别注明保留王室、不改成法,特提亚王室还因此感激涕零地送路易离开。
然后等到路易即位,他们就送来了这样的“加冕礼物”吗。
沃尔菲和路易到了议事厅门口。沃尔菲正要到厅中去,路易却止步,示意他一同上楼。
壁炉早就烧上。沃尔菲点上灯,路易在离壁炉最近的沙发上坐下,让伊蒂卡睡在他膝上,小心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才对沃尔菲说,“先去把彼得的信拿上来吧,顺便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有什么事的话,等我看完信,再和他们谈。”
虽然路易声音不大,但伊蒂卡竟全未醒来,大概是闹得太累了。沃尔菲答应了,又看了一眼伊蒂卡,才下楼去。
议事厅里,首相雅各和大法官正在讨论,陆相坐在一边听着,文书长官赫尔曼正在写着什么,桌上堆着文件和地图。众人直到沃尔菲站在他们身边时才察觉,停了下来。是赫尔曼首先开口,问道,“皇上呢?”
“他在楼上,伊蒂卡也在。”沃尔菲说,“公主正睡着,皇上让我先来取彼德的信,等他看完,再请你们分别去谈。”
雅各从桌上拿起已经启了封的信,交给沃尔菲。沃尔菲对众人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沃尔菲在休息室的门口放轻脚步,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就推门进去,将信递给路易,自己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路易从信封里拿出信纸来读,伊蒂卡在他膝上微微翻身,他便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路易的神色初时凝重,等到读完,一个冷笑在他脸上轻轻划过,他的面容变成了大理石般的威严和冷漠。即使没有皇冠、没有任何与皇权有关的象征,任谁也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是要用血与剑将大陆踏在脚下的。
“请赫尔曼大人来吧。跟别人、尤其是首相大人说一声,不用讨论了,以我的命令为准。”路易说着,把第一页信纸递给了沃尔菲。
沃尔菲答应了,一边下楼、小心地不在楼梯上跌倒,一边就着昏暗的灯光读着他熟悉的、彼得的整齐字迹。
赋税高企、侵占庄园?将特提亚人掳为奴隶?
……以克劳迪亚公主的童贞换来了王室的幸存,而公主不堪受辱,自尽了?
即使老者与幼童,也不愿在这样的屈辱中苟活,因此起来反抗,宁可为国而死?
于是你们这些不屈的爱国者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起来反抗,又被我们这些野蛮的外国人再次惨无人道地镇压了,王室成员悉数被俘,听候发落。
可惜现在再没有克劳迪亚公主,也没有战场之外从未沾血的路德维希了。
沃尔菲请赫尔曼随他上楼,在休息室关着的门上轻叩两下,才打开门,将赫尔曼让进去。那时的路德维希坐在灯前,面向他们的却是阴影中轮廓清晰深刻的侧颜。刚毅、胸有成竹,甚至有着若隐若现的暴戾——这让沃尔菲有些担心。伊蒂卡还睡在路德维希的膝上,柔嫩、如花瓣般的脸颊正被灯光照亮。
赫尔曼不由得望了一眼伊蒂卡,又转开眼神,显得有些不自在。路易将目光转向他们,神色毫不温和,却似乎对赫尔曼的不自在并不在意,道,“请您将我的意思记录下来,不用修改,马上送给赫斯将军。然后劳烦您加以润色,经我同意之后,明天公示出去。”
赫尔曼答应了,在休息室的书桌边坐下,准备停当。
“闻知特提亚王室如此要求,我只能甚为荣幸地加以满足:
“既然特提亚人民不甘奴役,从今以后,特提亚诸侯全部削爵,特提亚人不得参军,不得出任公职。
“既然特提亚王室从幼童至老者都宁可为国而死也不苟活,即日起,任何列入特提亚王室继承人的,格杀勿论;号称特提亚王室血统而无法查实的,无论真伪,一并处死。
“帝国疆域上,领主的权利,仅在皇帝愿意保护时才能存在。”
即使音量不大,路易的声音听来斩钉截铁。赫尔曼用羽毛笔不停顿地记录着,最后在纸面撒上细沙、吸去余墨,又拂净沙子,连带一个抄本,呈给路易过目。路易应允了,在其中一份上签了字,由赫尔曼装进信封,倒上加热融化的金色火漆,路易又用自己带十八针松徽章的戒指封印,交给了赫尔曼,好让人将信送走。
不知是赫尔曼关门的声音,还是路易封信时的动作有些大,伊蒂卡不自知地发出了一声无法听懂的嘟囔,在路易身边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沃尔菲有些担心她听到了什么,即便他认为路易的命令无可置疑。沃尔菲脑中准备了无数套为路易发出的命令辩解的说辞,但无论哪一套,说服力似乎都不够。
然而只这一瞬沃尔菲就把这些念头都忘掉了。
伊蒂卡坐起身来、又迷迷糊糊地靠在路易的肩上。路易放下另一侧手里剩下的几页信纸,好在她靠着他的时候将滑落在她身边的外套提起,再搭在她肩膀上,细心地听她说什么,又轻声细语地回答她。
就像利剑被收入剑鞘、剑刃锋利的光被木质的温和遮掩,路易的坚忍和暴戾全部灰飞烟灭。即使面前千军万马被碾碎也面不改色的那个男人,此时温柔得不剩一点坚硬。
路易注意到沃尔菲的目光,只与他稍一对视,便匆忙转开眼神,好像自己最重要的秘密被人发现,而因此满脸通红。
他是不是爱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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