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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食梦

作者:亦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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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4


      戚朵第一次见李小蔓就感觉到,她身上有种悲剧的气息,仿佛背着重负,绝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家境不好。“什么债,很多吗?”
      “很多。”李小蔓的黑眼珠定定的。
      戚朵想问具体多少,她倒还有三四万的存款,聊胜于无吧。正要张口,电话响了。
      “不能背后说人。”戚朵扬扬手机,屏幕上“电脑维修”四字在闪烁。她按下扬声器。
      “喂。戚朵吗?我是吴磊。”那边的声音略一迟疑,继续说:“我想麻烦你给传个话。行吗?”
      “行。什么话?”戚朵立刻回。
      吴磊有些喜出望外:“麻烦转告李小蔓,今天下午下班后,我在大门口等她。我知道她晚上还要上家教,我送她去。对了,要说我顺路。”他强调。
      “你干嘛不自己跟她说?”戚朵嘴角弯上去,好笑地看着眼前的李小蔓。她事不关己地埋头吃饭,耳朵却分明竖着。
      “嗨。”吴磊在那边抓了抓头,有点摸不准这个平日冰冷少语的女孩:“我怕她拒绝啊。这不她把你当朋友吗!改天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我有个哥们,海龟,人特好,没有女朋友,你肯定也没有男朋友吧,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总比被父母逼着的那种相亲好。”说到其他事,吴磊明显活络许多。
      但那边沉默了,吴磊感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忙呵呵笑道:“总之,以后就是朋友。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戚朵笑笑道:“我会转告她的,再见。”

      李小蔓把戚朵餐盘里剩下的米饭拨到自己的汤碗里。戚朵不及阻拦,李小蔓已舀了一勺到嘴里,神情平静:“别浪费。咱们食堂第二份饭要加一块钱呢。这顿吃饱,下午饭就省下了。”
      看着鼓着腮帮嚼米饭的李小蔓,戚朵轻轻说:“他没有给你送花送糖,而是要送你去上家教,说明他知道你的背景,尊重你的生活方式。”
      李小蔓一笑,含混道:“我的背景,他不知道,连你也想象不出。而且,我的每一分钱,还有后半辈子的劳力,都已经预支出去了。什么谈恋爱,结婚,不是我这种人想的事。”
      戚朵沉默下来。待李小蔓吃完,她才忽然说:“生命之书薄如蝉翼,而一旦翻过一页,除了爱,一切便已死亡。”
      李小蔓微怔。
      “一句歌词,”戚朵自嘲地笑笑,拿着空餐盘走开。

      下午戚朵早早离开殡仪馆,赶公交去赴连湛的治疗预约。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辆白色的现代SUV停在路边,里面坐着的,正是吴磊。
      他正对后视镜捋头发,整衣领。确定帅无疑了,耸耸两条浓眉,做个"加油"的鬼脸。
      可惜李小蔓多半不会来,戚朵想着,上了公交车。

      到治疗室,七点刚过。
      陷到灰色沙发里,手心撑在柔软的绒面上,戚朵不由暗舒口气。熟悉又舒适。
      连湛倒杯水给她,顺便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喝。
      戚朵在他的目光下有些讪讪:“路上堵车,迟了一点。”
      连湛一笑,似乎在说,总比放鸽子强。
      “今天做什么?连医生。”戚朵掩饰尴尬。
      “做什么?”连湛往后朝沙发背上一倒,头枕在双手上:“我还没想好。”
      不知什么时候起,戚朵没再见过连湛穿白大褂的样子,明明在治疗室,却穿得跟在家一样。今晚也是,针织衫配咖色薄绒长裤,看着就舒服。“服装的优雅在于舒适”,这句话放在好看的人身上更合适。这副样子的连湛,别有一种慵懒亲切的俊逸。
      此刻,秋天的黄昏静静漫满全屋,他微闭着眼睛,眉心舒展,眉色翠润,好像在享受工作后的闲逸。
      戚朵被感染,也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慢慢道:“连医生也有这样不专业的时候?居然‘没想好’。”
      连湛侧过头,看她脸上浮起了笑影。他也笑了:“嗯,那我勉强想一想,”他做思考状:“我算出来了,今天不宜干正事。”
      “噗。”戚朵笑出了声,像屋里开了一只泉眼,清水咕嘟一声。
      连湛在那水声里舒服地展一展:“上了一天班,真累了。我们就这么睡一觉算了。这次不算戚教授的钱。”
      戚朵又笑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好笑,只是太不像连湛说的话罢了。
      “不像我?其实你也不像你了。看,笑得多好看。”他偏过头看着她,倒没有撒谎,是诚心的。
      戚朵忙摘下自己的笑,轻咳两下。
      “还是笑吧。你刚才那么笑,让我想起星星。小时候,去云南看爷爷,当时他在那边有任务。就那么坐着火车,半夜醒来,车停了,撩开窗帘一看,呵,满天的繁星,那么低,快要挨到我眼睛上。”
      “那是因为你睫毛长的缘故吧。”戚朵揶揄。
      “那里海拔高。”连湛解释。
      “那也不至于挨到眼睛。是小孩的梦吧。我小时候爱给花草取名字,就以为自己是花仙子。后来发现不是,很扫兴。梦不醒就好了。”
      “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做场梦?”说到这,连湛侧过脸看着戚朵。
      戚朵回看他,两人的脸挨得很近,他的眼睛漆黑而明亮,星汉灿烂一般。戚朵感觉自己的心脏有力地捶了一下。“好啊。”她脸上发热,假作不经意地退开一点:“让我梦见自己是女明星。”
      “比女明星更好。”连湛微笑:“我们现在,就坐在我小时候坐得那辆火车上。绿皮的,很旧,但车厢里很干净,桌台上还有瓶花。车慢慢摇着,摇在漆黑的夜里,摇着,摇着……”
      戚朵抿着嘴笑了,睫毛阖在一起轻轻颤动。
      “你躺在卧铺上,床褥柔软。你动也不想动,就那么被车厢在铁轨上摇着,摇着。窗外尽是低低的硕大的星斗。也摇着,摇着……”
      戚朵的呼吸平稳下来,嘴角还含着一朵微笑。
      “走了一夜,天亮了,车停站了。我拉着你的手,走出车厢。外面的气温很宜人,清晨的风吹在我们身上,你感到舒适的凉意。这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前方有一片整洁漂亮的塑胶操场,很多同学在跑步、打球,还有些女生坐在看台上,手里拿着书,嘴巴却在和同伴品评那些运动的男生……你的心情很放松,你现在是一名大二的学生……你需要考虑的,只是晚餐去外婆家,还是回父亲家……我拉着你慢慢地走着,然后躺下来,躺在跑道外绿色的草坪上,小草从你的指缝间漏出,金色的阳光抚摸着你……你很愉悦,为这样清新活力的清晨而愉悦,你耳中只有篮球接触地面的砰砰作响,和晨跑的男孩子沉重的脚步声……你越来越愉悦,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平静……”
      戚朵的呼吸越发平宁,小脸舒展。之前对一般人都适用的草原、田野、云上,都不能令她进入这样的深度催眠状态。果然大学生活,本是戚朵很美好很珍贵的回忆。
      “现在,我仍然拉着你的手,将我们的手,一起放在一个把手上。”连湛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他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戚朵的脸:“这是一个柜子的把手。”
      戚朵的眉心跳了一下。
      连湛低沉地,缓缓而不容置疑地继续:“我握着你的手,我们共同打开了它。你看到了什么?”
      泉眼干涸,笑容像被飓风吹去,戚朵的脸呈现出惊痛,恐惧,不可置信的表情。连湛紧张起来:“告诉我,是什么?”
      戚朵的嘴唇翕动,许久,两行泪水从她眼角洇出,流进鬓发里:“妈妈。妈妈……”
      连湛失望地吐口气。戚朵的母亲早在她读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而她的心疾爆发是在她大学二年级时。明明是一件与“柜子”有关的事情强烈刺激到她,彻底颠覆了她的人生,可她为何始终无法正视和倾诉呢?“柜子”里,到底是什么?
      连湛伸出双手握住她微微颤栗的双臂,轻轻上下摩挲:“好的,好的,不要恐惧,不要伤心。我还在你身边。”
      在这一瞬,连湛踟蹰了。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除、抹掉那个柜子?只要那个柜子不存在,戚朵就不会再有遗落梦境。他只要说,“我们关上了柜子,逐渐睁开眼睛,我们站在操场上,周围洒满阳光,你四处张望,根本就没有柜子!”很可能就将那个心结永远埋藏在戚朵的潜意识深处了,若无异常刺激,将永不会被翻出。
      他犹豫。但万一不成功,患者情况出现反扑,他就必须要介入药物。而心理疾病服药往往是终生的。
      虽然终生服药也没什么,糖尿病等疾病都要终生服药。作为一个医生,决不可能有讳疾忌药的思想。但他就是不想……他想再努力一下。
      “我还握着你的手,”连湛终于启口说,“不去管什么柜子,让它该在哪里在哪里吧。此刻,只有我握着你的手,你看到我了吗,我就在你面前,太阳在我身后。我要你深深地,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爱你,”说到这,连湛顿了一下,但也无暇细究第一次说这三个字的情绪,继续道:“我决不会伤害你。我会照顾你,保护你。现在我松开了你的手,”
      戚朵停止哭泣的脸又紧张起来,“别怕,”连湛说:“现在,我紧紧拥抱住你,不要抗拒,闭上眼,是的,我吻了你。”
      戚朵整个人微震了一下,嘴唇抿住,两团红晕,逐渐从脸颊洇出。
      “我背后的太阳,你感觉到了吗,越来越大,光耀万丈,灼热无比,越来越大,吞没了你我。我要你记住这种感觉,记住,我是你最信任的人。”
      戚朵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好的,现在灼热退去,风吹回来,绿草,成片的绿草地逐渐显现,你站在草坪中央。前方,操场上人也出现了,很热闹。很多同学赶着去上课。你现在已经毕业两年了,很胜任现在的工作,你没有紧张,没有恐惧,没有焦虑,你在顺利、幸福地生活。你还有我,我陪伴着你,你不再烦恼、紧张,恐惧和焦虑都离你而去……”

      戚朵睁开眼,浑身像出一场大汗一样酥软轻松。她坐直拢拢头发,触到湿润,才知道自己哭过。她忙翻出纸巾擦擦鼻子,抱歉地对面前的连湛笑了笑,回头查看沙发背有无留下泪渍。
      连湛淡然扬扬眉道:“没关系。还有人把血喷在我这呢。”
      戚朵一愕,看自己方才坐的地方,连湛不禁笑道:“早就换了沙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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