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说

　　晚辉余温铺撒于散落的黄叶泛着点点碎尘，不远处渐有人声稀响，河岸黄泥翻覆如墨泼洒，将画中的少女衬得犹如一瓣白梅醒目。
　　哎呀呀~天已经快黑了，再不快点就要被困在这山林中了。柱子眼见夕阳西垂心中焦急，加大了步伐两腿成风。夜里的山间小路幽深无人，柱子虽是庄稼小子见惯了黄土地，但总归是年轻头一次出村购物，白天人多天明山也是亲切得很，可到了晚上黑压压的一片，说不定还有野兽出没，这山就显得可怖了……柱子冷冷打个哆嗦，定定神……可不能老想这些有的没得，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这区区几里路给吓着？柱子这样想着心也就慢慢静了，横竖离天黑还有时间，这几里路就算走不完也不远了！
　　柱子静下心，心不慌了脑子也活络起来，想起这天老爷的心情就感觉有些阴郁……唉、也不知这天老爷是怎么个意思，几日来总是大雨连连，庄家都快淹了几亩……前几日隔壁张大娘刚死了姑娘，入土没几天就遇上这瓢泼大雨硬是把新土给冲个干净，好好的“屋子”成了窟窿，里面的木棺也被冲下河不见了！！！张大娘也是命苦……年轻的时候逃难丢了姑娘，好不容易找回来却没来得及高兴就得急症去了，现在可好连个尸骨都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柱子正想着是否回去看看张大娘照看一二免得大娘想不开，抬起头竟然看到前方有个白影子贴在地上差点将魂都惊飞了。“罪过罪过！天老爷我可不是故意腹谤您，只是可怜张大娘孤寡一人，您可千万别怪我。呸呸呸、我话吐出来您就当我说的都是屁话……阿弥陀佛……”正当柱子语无伦次准备磕头叩拜之时，“哗啦”一声，河水拍在岸上就像拍在柱子憨厚的脑袋上，一下子就将柱子给拍清醒了。再一看，这哪是什么白影，明明是个倒着的人！柱子一下子就矒了……

　　头好痛……想睁开眼睛却不想光线犹如刀子一样刺得眼睛生疼，扯得头皮一阵发麻！
　　“醒了？醒了醒了！！”嘈杂的声音撞得脑袋隆隆作响，身子瘫软无力，身下的草铺硌得关节好似错开……总之极不舒服。
　　“湮儿……”颤颤的尾音，梗咽难出。
　　粗糙的手掌摩擦着草铺上瘫软人儿的脸，一下一下，极轻又极重。张大娘泪不能止，就这样轻轻的抚摸孩子的脸，感应着生人的体温，泣不成声。
　　旁边柱子一把扶住张大娘摇摇欲坠的身子，沉着声说道：“大娘，这是好事啊，哭啥？你瞧，湮儿妹子这不就醒了！这天老爷还是有眼的，怜你孤苦又将你家姑娘送回来了……该高兴啊！”说着说着柱子也笑着流了泪。这真是好事，要不是大雨怎么会将新坟冲散？要不是新坟被冲散又连日雨水满盈棺材又怎么会恰好被冲出河道？……总之，老天开眼！柱子看着湮儿妹子怎么看怎么欢喜，也不知最开始怎么就把这活生生的人看作鬼了？柱子边看边傻呵呵的笑，眉毛都笑得弯弯的……
　　“湮儿……？”声音嘶哑，草铺上的人眉头轻颤，三分疑惑，七分不适。
　　听见孩子说话，张大娘急忙止了声生怕错过姑娘的一个音。眼睛一眨不眨凑上前盼盼的说：“孩子，可还认得为娘？”
　　“……娘？”喉咙烧痛，“湮儿”定定的“看向”张大娘的方向目无神色。
　　正面对上湮儿的眼睛张大娘才发现不妥，这双眼灰蒙蒙，目无焦距看不到人就像黑黑的木珠子毫无华彩。顿时心中钝痛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孩子
　　啊……”
　　身边的声响好像隔层纱，近在咫尺却闷闷的透不过来。“湮儿”眼睛望着人声的方向木然无所表示，只觉得这个叫“娘”的人手放在脸上显得粗糙又温暖脑中的痛楚竟也神奇的减了几分，当下心安复又沉沉睡去。
　　“张婶，湮儿妹子已经醒了您就该安心了。这几日妹子在外飘着也不知吃什么，再醒该是饿了。你看我家里还有些粗面，不如做些吃的备着？”柱子见湮儿睡去，想起初见她那一脸惨白面无血色就一阵心酸。张大娘为给湮儿置办棺木本是困窘的家里更是揭不开锅，这几日也是靠着柱子的救济过活，此时柱子的话让张大娘从女儿死而复生的巨大惊喜中稍稍回神，看着柱子憨厚的脸想起这几日自己行尸走肉的样子不免深深的愧疚：“柱子，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张婶没用，白白分了你的粮食……我……”说着张大娘便呜咽着发不出声，只是呜呜的哭着犹如一个孩子，把这几日的苦闷委屈感激愧疚一股脑的全都哭了出来，握着湮儿温热的手心中酸涩甜蜜……说不出什么滋味。

　　一转眼已是三天过去，“湮儿”靠着木门圈地而坐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妹子，怎么出来了？你身体还没好，该是要多休息。”柱子劳作一回来就看到门前这呆呆的影子，看着那双无神的双目忍不住的心疼。
　　“湮儿”顺着声音寻到柱子咧嘴一笑：“柱子哥，你回来啦~”甜甜的笑容让那双木眼也染上了神采，一阵灵动。
　　这一笑柱子觉着心中酸酸的感觉顿时褪去一半，宠溺的拍拍湮儿的小脑袋：“湮儿乖~外面凉，饿不？柱子哥这里有馒头噢~”说着从怀里掏出干干的馒头塞到湮儿的怀里，又扶着湮儿的小手将馒头抓好。“湮儿”摸索着怀中的馒头摇摇头将馒头推回柱子手里：“湮儿不饿，娘亲到镇上卖编框得了些钱去买粮，此时柱子哥回来娘亲也该回来了，柱子哥一会到家里来吃饭好不好？”“湮儿”抬着小脑袋“看”向柱子的方向一脸期待。

　　“看，那就是张家的鬼……”
　　“什么鬼不鬼，这女娃虽然眼睛不好但可也不能这么说人家……”
　　“你是不知道，这女娃可是死人啊……”
　　“什么！死人？？？”
　　“我跟你说……前几天……”
　　细碎的人声传来“湮儿”发现放在她手上的大手微微有些僵硬将这手的主人的隐忍阵阵传递，“湮儿”不在意的反握住大手轻轻地说：“柱子哥你来我家吃饭好不好？”虽然眼睛无法表达她的期待，可柱子也从她手中的力道了解了她的心意。此时柱子心中又气又怜只小心的托起湮儿小小的身子，声音一哽颤颤的说：“好！”

　　“不会这么邪门吧！！”
　　“怎么不会！这女娃找回来的蹊跷，说不定还是山精……”
　　“嘘~~~小声点，山精啊……”
　　“谁家摊上这娃娃可要遭殃……”
　　“听说叫什么……哦哦哦，姜虞湮……对对对，就叫姜虞湮！“
　　……
　　后面说些什么柱子和湮儿是听不到了，因为木门已经重重的关上隔绝了一切蜚短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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