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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難怪我覺得這裡好陌生。」伍越順著芥子的胡話說下去。他們分別。
伍越回到他所住的私人樓大堂,又見另一個女工清潔升降機。「叮」一聲,另一部升降機到了,伍越跟一個衣著簡樸卻拿著LV手袋的中年女人進入同一部升降機。一排按鈕被封上一層透明膠,女人用銀匙戳去「12」這按鈕,伍越則按下「18」——他住十八樓——但他沒有用鑰匙,因為他看見被女人用銀匙戳過的膠套破了,按鈕上多了一個小洞。伍越盯著女人,女人瞧了他一眼,冷笑,側著臉不再望向他。女人出了升降機,伍越才無法盯著她。
這天,伍太太在家。她在廚房戴著膠手套洗碗——一家人分擔家事,親力親為。她一聽門聲,便大聲說 :「小五嗎」
「嗯,回來了,這星期連課外活動都取消了,我不用去理科學會做實驗、不用去管樂團排練,芥子也不用練長跑了。」
「這也好。這時世吶,多危險,還出什麼街呢……有熱水,你快去洗澡,脫下來的衣服都要丟入洗衣機。」
「可以晚一點才洗嗎」
「不行,你是從外面回來的。」
伍越將書包擂上沙發,拿了家居服跟內褲,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出來,伍越打算把書包捧回房內,開始溫習做功課,卻嗅到書包散發出一陣最近才開始熟悉的味道 : 漂白水。
過了三月中旬,張聞名忽然沒有來上學。班上的人加以臆測,求問班主任史sir,才知道張聞名的母親有早期沙士病徵,被隔離了,作為同住親屬的張聞名也不能上學。張聞名那兩個好友陸續打電話給他,都沒人聽。
上普通話時,老師那永遠糟糕的口音聽在耳裡,不顯得那麼難受。因為人聲總比沉默好。沉默不代表無聲,相反,在絕對沉默裡人會感到一支很小的鑽子鑽著自己的耳膜,產生一種尖細的音頻,使耳朵生痛,人的背感到一入莫名的重量,胸口愈壓愈低,以至碰上桌面,伏起來,用雙臂抱擁脆弱的自己,以感到自己活著。
大家開始減少言說「沙士」這詞語。
「現在都死了多少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患病了」「不知道。」「張聞名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那個……何時才不再這樣」「哪樣」「就現在這樣。」「不知道。」「廿三條是不是真的要立法掃把頭葉劉淑儀氣勢如虹呢。」「不知道。」「你說我們應該關心廿三條,還是……『那個』」「推行一條法例,人不會死 ; 染上沙士,人好可能會死。」「誰說推出一條惡法不會導致人死去!」「你有道理,惡法能殺人。」「可是,無論是疫情或法例,都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
「……」
芥子最近有點沒勁,不時一個人伏在桌上發呆、打瞌睡。伍越坐在他旁邊,有時看書,有時做功課。他想芥子之所以消沉,是因為他天生敏感多情,在這個前所未見的時世感到他們不察的沉重——某種宿命,於是他陷入了憂鬱。伍越仍然麻木得驚人,冷靜得彷似一個走過這些日子的老人家,心內波瀾不興。他想撫摸芥子的背,因為貓喜歡被主人安撫項背,或許這能使牠們心情轉好。但伍越沒有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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