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紫御已经离开了一个月，前线频频传来喜报，老皇帝乐得合不拢嘴，在朝上不停地夸他的宝贝儿子。托紫御的福，整个东宫所有宫人的月俸都添了一倍。可太子妃仍旧在神殿里祈福，让人很是费解。毕竟，紫御胜局已定，根本无需担忧。
　　深秋清冷，月色难免透着寒意。我如约早早来到御花园等候沧弈，顺带盘算着带他去那个荷花池瞅瞅，以后在那里见面也不错。
　　已经很晚了，他却迟迟没有出现，我做好了要打道回府的准备。
　　刚一低头准备提起灯笼，谁晓得头顶又幽幽地飘起了一个声音，“这个月，我等得煞是漫长，都赖那壶酒。”
　　抬起头，见着是沧弈，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今日的他容光焕发，没了上个月的疲倦和羸弱，倒是看得恢复了不少体力。见他纵身跃下，落在我面前，我便笑着道：“有一女子痴情于你，你哪里还得那么多抱怨？”
　　“一万年的雪乞，只消得伊人醉。看来你的主子走了，你倒是过得自在。”沧弈似是嘲讽地抛下一句，但还是笑了笑。
　　低头瞅了瞅他的小腹，我还是不自觉地问道：“伤好了？”
　　“嗯。”
　　见他倒是答得轻巧，我装作毫不在意地邻起他这次拿来的这壶酒，掀开盖来嗅了嗅，不禁又皱起了眉头，“红莲醉？你倒是厉害，这玩意不好得来。”
　　红莲醉，是妖界至尊才有资格享用的佳酿。那上古便被种在妖界王宫中的一池红莲，它们因那浓郁的妖气所滋养，生得要比世间任何花儿都要美艳动人。但也因为妖气过浓，红莲被禁制得无法成人形，所以每隔一百年在夏至的夜里它们都会在月下哭泣。血红的花瓣上蕴出了淡红色的液体，带着异样的香气，妖界王宫中的精灵们便纷纷在月下采露，收集起来酿成了红莲醉，以供妖尊享用。
　　这沁人的香气，一度让我失去理智。连忙将盖子合上，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我真的是疯了，喝下它身子就会沾上妖气，被王母发现又要有一番说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竟变得这么懦弱胆小。做事中规中矩，再也没了半丝狂野不羁之气。辛鲤，你已经变得不像你了。”沧弈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酒壶，仰首便将酒倒入了口中。
　　茫然地看着他，我只是微微笑了笑，“你以前又不认识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真的我呢？况且，我自己都不晓得真的我是什么样子。不提那些无谓的事，我本想给你说，我在宫里寻了处好地方。好地方自然要跟好酒友分享，我对你不赖吧。”
　　见他还在灌酒，我便上前一把将酒壶夺下，收起了那壶。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我，也没有怒色，反倒平静得让人害怕。如霜月色下，他唇角的酒渍还泛着晶莹的光。
　　又是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我连忙摇摇头，挤出微笑便走出了御花园，“你可以先隐了身子，当心被人瞧见。沧弈，跟我来。”
　　“你叫我什么？我差一点忘了，上次你是怎样叫我……”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他把目光挪到我身上，却又住了口。
　　只不过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我还以为又说错了什么话，惹他不高兴。
　　因为担心被巡逻的侍卫瞧见，我熄灭了灯笼，摸黑在偏僻的小路上向那院子走去。周围只是有些垂死挣扎的虫鸣，也算是安静。
　　来到院子附近，我四下看了一圈，见没有巡逻的侍卫及宫人，这才壮着胆子从院子的后门进去，顺带着关上了门。
　　双脚踩在池塘的边沿，我远远向前望去。月色下，池面上浮着的那几片枯掉的荷叶，可怜兮兮地在趁着夜风在池面打转，弄得我好生尴尬。已经是深秋了，这池塘没结冰已经算是给我面子了。
　　沧弈忽然间出现在了我面前，吓得我一个措手不及，脚下不稳便跌入了池塘中。整整四个月没有泡在水里，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受宠若惊。
　　一眨眼，自己变回了一千多年前洞庭湖里那条大红鲤鱼。还记得未成精时，四周的渔民都想要捕到接近一丈那么长的我，可谁晓得他们刚坐船来到湖面上，我一个甩尾便可以将他们整得人仰马翻。但因为不想伤人性命，每一次作弄过他们之后，我还是得耐着性子把他们一个个给顶回岸上，想来也算是有趣。
　　正当我回忆得兴起，浮出水面才发现沧弈不见了。
　　只闻一声龙吟，一条青龙便腾空而起，随后钻入水面，掀起一阵波涛。我瞠目结舌地扭动着尾巴向后靠了靠，却见那青龙一股脑地向我游来，我脑袋里又是一片空白。
　　青龙矫健的身影划过我的视线，没等我回过神，他便用自己的身子一圈圈地缠上了我。硕大的龙头抵在我这个笨呼呼的鱼头跟前，他冲着我玩味地吐出了一串水泡。
　　沧弈，他的真身竟是一条青龙。
　　看不惯他那得意的模样，我狠狠一甩鱼尾，不偏不倚地拍在了他的身上。可他并没有闪躲，反倒是装作很惬意地点点头，又冲我吐水泡。
　　“天庭无法探查到水界以下，只有在水里，我才能自在一些。的确，我胆小，我怕那狗屁王母，我怕自己会被一群上仙坑害，我怕……”
　　“既然怕，为何要去天庭？”说完，他浮出了水面。
　　我一个人摆着尾巴慢悠悠地来到岸边，见他已经化为人形，我不禁又犯了难。
　　游到他脚跟前，我仰首道：“可不可以把我捞上岸？王母收回了我所有的仙术，如今我就算是在人形与原形间幻化都是个问题。”
　　“那就在水里过夜呗，明天让宫人们帮着捞上来，御膳房可有的忙了。这么一条大鱼，够整个皇宫吃好几天。”虽然嘴上不客气地说着，沧弈还是对我施起了法。
　　化为人形回到岸边，若不是因为怕人看到，我宁愿下半辈子都在水里也不愿意这么快就上岸。倒是我自己时运不济，弄得如此狼狈，还要被沧弈笑话。
　　侧身坐在岸边，我拿起那剩下的半壶酒，仰首将半壶酒灌入了口。在香气的缭绕下，似是眼前一片模糊，思绪被一丝丝抽空，我竟差些忘记自己是谁。红莲的冷香让人沉醉于其中，且久久留在唇齿之间。本以为仙体沾了带妖气的东西会不自在，谁晓得喝下它我反倒浑身有说不出的畅快，就好似我前辈子是个修炼得不赖的妖物。
　　“你不怕了？”沧弈瞅着空掉的酒壶，抿嘴笑了笑。
　　“不怕，至少我现在真的晓得，为什么那么多精灵宁愿入妖道或是修炼成魔，都不愿成仙的缘由。”暗自叹息了一声，今夜似乎就应该同他分离了。
　　崇冥有一万多年的修为，我就已然对他这样的上仙起敬。眼前的人，身上有着三万多年的道行，而且他跟两万年道行的蛟龙妖相搏可以将对方打成重伤，我心里难免对他有些惧怕、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他多相处。的确，我真的疯了。
　　“上一次我这样戏水，还是在一万年以前。下个月我要去寻那蛟龙妖，可能不会来赴约。如果久战不绝，或许要拖上几年都不能来看你。那蛟龙的族人已经开始联手报复我了，看来真的要过很久……”
　　“人家好不容易修炼了两万年，虽然霸据一方水族，但你一夕取了他的内丹，总是有些不妥。你已经三万岁了，还要别人的内丹做什么，就当发善心放过他吧。”实在为那蛟龙打抱不平，我打断了他的话。
　　沉默了许久，沧弈才缓缓道：“可没有他的作梗，如今事情也不会到这种地步。至少是为了我心爱的女人，我也要用他的命来赎回过往……”只是一瞬间，他浑身的杀气显露无疑，让我不寒而栗。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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