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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做药人的光阴很是荏苒,随着时间一天天这么流逝过去,我习惯了成日大半天都在昏睡的状态,习惯了那些郊寒岛瘦莫可名状的烙饼,甚至习惯了每日在那种清隽的寒梅冷香中清醒过来。有时候背靠墙壁,望见窗口日渐炎炙的天光,想起山中的师父以及众位同门,不由黯然神伤,这么下去,或许今生再也难得见上一面了罢?
每次醒来,总会看见白衣公子在摆弄桌上那些色彩各异的小瓶。只是他性子很是淡泊冷清,无论我如何撩拨他说话,他开口的时候都极少。我的八卦敏感度与经验积累值都远逊于沈陶和符萧萧,是以始终想不透这么一号厉害人物的来历。
自初到那晚过去以后,我的噩梦便再也没有发作过。虽则每日大半天的时间都在昏睡,但头脑却奇怪的一日更胜一日清醒。忆及那日在红袖招里看到的那出断袖活春宫,隐隐觉得某些地方透露着难以形容的奇怪,但刮肠搜肚也想不出具体奇怪在什么地方。
正当我以为会在这昏昏噩噩中带着无尽的疑问过完这一生时,这一天醒来,白衣公子居然提上我走出房门。
见他径自往红袖招的方向走去,我心道或许他这几日见我做药人做的颇为消沉,又起兴趣欲让我开一下眼界,连声叫道:“我不去!宁可被你闷死也不要再看活春宫!”他斜斜地看我一眼,道:“近来手头甚紧,再这般下去,连烙饼也没的吃了。不如且将你打发去红袖招吃香喝辣可好?”
我咬咬牙恨道:“你这残害同道的败类天理不容!”
他哈哈一笑,提着我决然而去。
到得红袖招门口,他却并不停步,继续追星踏月般直奔城西而去。
我舒了口气,随即便想起自家初到岐州便当了药人,浑浑沌沌过了这许多时日,却连整座岐州城是方是圆也不知道。忆及此番经历或许会让我成为一个后世山主教育弟子时时常提到的失败典范,这种感觉在现下细品起来很是如泣如诉。
城西郊外乃是一片密林,林中央有条小溪蜿蜒而过,溪边蓊蓊郁郁地生长着一丛芦苇,月明星稀,凉风过处,白色的苇花映着月光飘飘然萦舞于四周。我在屋中闷得久了,这番景象入了眼来,登时神清气爽,虽是夜间,眼前却似乎明亮了许多。
白衣公子看我这番模样,浅浅一笑如风过菡萏,香远益清,只听的他道:“这景色较之你空桑如何?”我见他笑得温和,便诚实答道:“没想到这芦苇乱飞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还未待我感怀完毕,忽觉身子一轻,被人头下脚上倒挂了起来。
我看见他纤尘不染的鞋向前移了几步,在溪边停了下来。盛夏的风在这夜间褪去了燥热,微微有些发凉,拂过他的衣角时,发出飔飔的轻响,将那清冷的梅香湮在四周空气中,让这般夜景看在眼里愈发沉静。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经过这许多日子的相处,却足以让我可以想象出他脸上那种气定神闲的神态。这很难让人抑制住腾腾上涌的怒气:“你又搞什么鬼,放我下来!”
溪边人的衣角微微摆动,依然充耳不闻静静伫立。这人行为举止时常出人意表,让人无法想透他下一步欲做什么,所以每当他一语不发时,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让公子久候了。临行之前浮玉又犯了一次病,是以来得迟了。”
我循声望去,原是红袖招花魁小青蛇扶了个女子,正分花拂柳袅袅娜娜行来。
约摸一月未见,这次小青蛇看起来,却大异于上次在红袖招时的妩媚风姿。只见他小心翼翼搀扶着身畔女子,一步步走得亦步亦趋,似乎生怕步子太大会惊扰了她一般。两人在离我两三米的地方停下,小青蛇轻轻问那女子道:“夜来风大,浮玉可觉得寒冷?”
女子缓缓摇了摇头。藉助月光,我瞧清了她的脸,这一瞧之下,却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让风华绝代的小青蛇万般小心呵护的女子,竟全不是我想象中的美貌佳人。只见她头发枯槁,面容蜡黄,瘦到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身子微微抖动,似乎这般原地站立,已耗尽她所有力气一般。本已称得上难看,站在那倾国倾城的小青蛇身边,更如枯井残荷,全无少女的一丝光华。而小青蛇却不以为意,瞧向这女子的眼光中脉脉含情,直要将她融化般。
这场景委实诡异,不祥之感在我心中开始霍霍升腾。
白衣公子淡淡道:“无妨,好在时辰未过。”
小青蛇突然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得干净爽脆:“公子大恩,风竹绝不敢忘怀。他年若有机遇,定当结草衔环,倾尽一切在所不惜。”
白衣公子声音依然有若千年古井,平静无波:“报恩倒是不用。只是行此法后果,先前早已对你言明。此时可曾思虑周详?”
小青蛇仰起头,玉石雕琢般的面容与皎洁月华相映生辉,毅然道:“在所不惜。”
他身畔名唤浮玉的女子面带疑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风竹,你要做什么?有什么后果?”
我心中不祥预感越来越强,有东西如噎在喉,将要脱口而出,却什么也说不上来。
只见风竹缓缓侧身,一片花叶随风飘落,徐徐盘旋着粘到了浮玉发间。他凝视半晌,伸手将花叶拂去,动作一如眼光般轻柔,道:“浮玉,你此生这般凄苦,全是因为我……如今好了,这位公子是位高人,我们这些日子,盘算了个法子,让你以后……都不用再这般难受了。”
他面对这女子时,说话语音轻柔,似乎连呼吸也不敢重了一般。白衣公子亦静静伫立,不发一语。浮玉听得这话,欢然笑道:“这,可是真的?我以后再也不用你时时担心了。可是,会有什么后果?”
风竹嘴角弯弯上扬,笑得如阳春三月,暖风熏然:“浮玉不用担心,这术法毕竟艰深,难免会有些反噬效果……不过浮玉也知道,我非凡人,这点小小法力,却为难不了我。”
浮玉欣欣然道:“那可要多谢这位高人公子了。”
我头脚倒置,不由自主向上仰,此时无意瞥见暗星闪烁的碧空,忽然心潮激荡,终于恍然大悟小青蛇要做什么。拼命想大喊出声,喉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显是被白衣公子下了禁言咒。
风竹将浮玉搀到一块干净空地坐下,道:“你且好生歇息一番,待你醒来,身子便会大好。”浮玉点点头,似乎精神大好,眼中盛满星星点点的月光,潋滟流转。
白衣公子凝思不语,闭目合掌,口中默念有词。
此时月华靡靡,越发银亮起来。在风竹与浮玉的四周,缓缓升腾起五颗色彩各异的珠子,与天上的星光渐渐快相连到一起。
我被倒吊得久了,头眼发花,此时更兼心神激荡,拼命挣扎却有口难言。在场其他三人正各行其事,自是无人理会。
正自无计可施之时,身子却轻飘飘地坠到一人怀里,缓缓地向地面沉去。
在这样一个盛夏的夜晚,玉宇澄碧,星光月华倾泻一地;微凉的风温软柔和地拂过耳边发际,更扬起溪畔芦苇的无数白绒细花漫漫萦舞,这般景象直是宛然如梦。
在数天的拉提捆绑后,现下被人如同搂着世间最华贵的珍宝般用双手环抱住,而这人又是这般丰神清俊,风竹的眩目艳丽和白衣公子的幽雅疏朗,竟也盖不过他的丰神容光。
在我既美且醉的同时没有忘记默默地打量这人的长相。
只是在我看清过后,脸上旋即开始发起烫来,美且醉的感觉荡然无存。待他放我落下地来,我牙关发抖,张口却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发出声音:“师叔,原来你老人家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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