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沧海

　　这边梁耘佑走了，那边蒋元征家的亲戚又来了。
　　汾阳郡公郭宝玉来京都公干，闲暇之余，来拜访老丈人。蒋元征在家为女婿接风。
　　郭宝玉的继室蒋氏是蒋元征的族侄，因蒋元征四十多岁还未有子嗣，便过继了一个女儿来，不想这女儿过继了整整十年，自己就有了一个儿子蒋瑄。蒋氏在许了人之后，就随郭宝玉外任，很少来中都了，直到她两年前去世。去世之后，郭宝玉也没有闲心再娶，蒋郭两家一直保持着友好的交往。
　　郭宝玉向岳父说了，路过济南，见蒋瑄学业大有长进，建议让蒋瑄先回中都，好准备明年的科举。
　　蒋元征同意：“我正有此意，待晚饭完了，我就修书一封给他。”
　　郭宝玉手中的孩子，向蒋元征伸出手要抱。
　　“霖妞妞，来，让外公抱抱。七岁了。”蒋元征惋惜，“四年前，雨非要是没有同她娘一样得了疟疾走了，现在二十一，恐怕也嫁人生子了。”
　　郭宝玉也怕自己感伤起来，有意劝道：“吃饭罢！”
　　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动筷。
　　“听说邹王被软禁起来了？”郭宝玉问。
　　“他人我没有见过，不知其人如何，可卫王我是知道的。”
　　“柔弱鲜智能。”
　　“因为无能而受宠，我们还有什么话讲。都是皇室的事。”
　　“岳父每日上朝，可知道陛下龙体欠安？”
　　“咳嗽了整整一春，精神头很不好，若不是个还算勤勉的帝王，早不上早朝了。从前玩乐不断，近时却越发关心朝政了。”
　　“有人说当今还延续着明昌之治。”
　　“玉臣（郭宝玉的字），你怎么看？”
　　“白忙豁一场。”他低头向蒋元征密言，“大金怕要不久了。”
　　蒋元征瞪大眼：“玉臣——”
　　“我常夜观天象，紫微星渐暗，陛下怕是不行了。”
　　“这不能信，这不能信。”蒋元征纠正。
　　“陛下如今还没有选定储君，终究是大患。”
　　“这不是我们所虑的。”
　　“如果再不励精图治，怕小婿所言，迟早会成真的。”
　　蒋元征总算明白了，啊，这个女婿不是等闲之辈。“你要怎样？”
　　郭宝玉摇头：“但无明主，小婿又能怎么样？哎，不说了罢！”
　　皇宫之中，人流来往如梭。
　　完颜璟处于昏滞状态，太医喂了他几服药，才又醒过来。
　　李师儿、梁寂、霍王、越王、卫王、温王、邹王、李新喜、完颜匡、纥石烈执中等等侍立，殿外百官候着。
　　梁寂哭得十分厉害，只抽噎道：“才一个月啊，怎么就这样了啊？！”
　　李师儿听她一哭，自己也想哭了。握着完颜璟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她笑了：“陛下去哪里，臣妾都会陪着的。”
　　“怕是不行了。”完颜璟苦笑，“替朕照顾好贾、范两位承御，你，也要好好过下去。”
　　梁寂呆呆伫立在一边。
　　完颜璟让李师儿从盒里取出遗诏：“让他们都进来吧！”
　　李新喜领命，趋出，百官泪水涟涟，直奔殿内，有的还大呼陛下。
　　完颜璟往每个心怀鬼胎的人身上看了一眼，忽然大笑。
　　接着他道。
　　“卫王。”
　　完颜永济小心翼翼上前。
　　“替朕宣读遗诏。”
　　李师儿将遗诏递与永济，永济领命宣读。
　　“朕自即位以来……朕现将皇位传给卫王完颜永济。贾范两位承御有孕在身，若诞下皇子，可择之为帝，若无，则以朕遗诏为意……朕念元妃无子，特命邹王完颜诚平为其养子，以奉天年，赐邹□□书铁券……”
　　念毕百感交集的永济早已经扑在完颜璟榻前，大哭说不出话。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做皇帝，难道说上回完颜璟说过的话是他早考虑的，而不是完颜诚平的诬告让他带来的试探？那么更要叩谢皇恩赏识了。
　　“完颜承晖！”
　　大家奇怪，完颜承晖不是在兴中府任职的吗？陛下是不是糊涂了，以为他还在中都呢？
　　“臣在！”完颜承晖拨来围观的众人，“臣完颜承晖奉命从兴中府赶来了。”
　　完颜璟哽咽，这位同自己有过恩恩怨怨的远房宗室下属，却是自己在临死前最想见的人。“你要尽心辅佐新主，不要顾虑太多，大金已经再也经不起销蚀了。你，任重而道远啊！”
　　“臣一定肝脑涂地。”
　　完颜璟对卫王道：“承晖虽无大才，可其善用人才之术，举国无人能敌，叔父日后为政，还要多倚重他啊！”
　　完颜永济赶忙应允。久了，完颜璟没了体力，又睡着了，百官出殿。
　　夜，完颜璟再次醒来。问：“诚平不在？”
　　“他知道您不愿意见到他，就一直跪在殿外祈求老天希望您能好起来。诚平是真的没有为他父亲复仇的念头啊！”
　　“诚平是个好孩子，朕其实也明白。只是，朕一见到他，就会想起他的父亲，朕，对不起诚平。”
　　“只是，卫王又能力治理好国家吗？”
　　完颜璟道：“朕知道大家都希望朕立诚平为储君，继承大统。可你又没想过，他年少气盛，定不服一班年长的大臣。君臣不和，上下生隙，国家又怎么会有安宁的一天呢？而卫王则不然，他软弱惯了，朕又留与他一班能臣，他们之言，卫王会听。”
　　“您不担心他会加害诚平吗？再软弱的人，为了权力，什么也干的出来。”
　　“我赐他丹书铁券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又说：“把灯熄了吧，朕想看看星星。很久没有看看了。”
　　圣榻抬至窗前，满天繁星。
　　“那年，你我二人道玉泉山游玩，也是现在的时辰。朕出了一个‘二人土上坐’，你对一句‘一月日边明’，传为一时佳话。如今，这个日就要暗了，你这个月还如何亮得起来呢？哎！朕去了，你可怎么过啊！”
　　……………………
　　完颜璟讲了一夜。
　　李师儿不再说，只听。
　　今后，或许世上，再也没有眼前的人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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