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过紫禁城

　　第十四章
　　我静静的走在甬道上，凉爽的晨风吹在面上，令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不少。抬眼望了望头上狭窄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明媚，却无法射入这紫禁城高高的宫墙内。将一声叹息吞在了肚中，规规矩矩的移动着脚步跟紧身前的小太监向慈宁宫方向走去。
　　昨日夜里蕙香姑姑给我带来了皇上口谕，擢我为五品女官，到慈宁宫苏麻妈妈身边伺候。这道口谕实在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小小的宫女，何以会惊动皇上亲自下了口谕？事实上，惠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曾讨要我到她们的宫里，皇上为此甚为为难，不料苏麻妈妈竟然也开口点名要我，素来讲究孝道、敬重苏麻妈妈的皇上立马就下旨将我送到慈宁宫了。这些，却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当时的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旨意倒甚合我的心意，虽然不是预期的景仁宫，但慈宁宫对于打算安安静静在宫内作个宫女，够了岁数就出去的我来说却是最佳的选择。只是，若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可真应该多和二婶进宫与苏麻妈妈联络联络感情。算了吧，轻轻一笑，以我懒散的个性，即使早知道今天，恐怕会也只会更加珍惜能够在宫外闲逛的日子吧。
　　穿过慈宁门，到了慈宁宫，小太监领我到玉桂姑姑处应卯，“云儿刚入宫，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望姑姑今后多提点一二。”我微笑着福身向玉桂姑姑说道。这位玉桂姑姑过去我来慈宁宫时就曾见过两次，是苏麻妈妈身边得力的人，当日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还需得她的照顾。
　　“流云姑姑太客气了，现今您是苏麻妈妈身边品级最高的女官，今后我们还需您的照应才是。”玉桂姑姑连忙亲热的扶我起身，又柔声说明她只是从五品女官，过去由她掌握的慈宁宫事务很快将移交与我打理。
　　我一听马上就头大了，真是被皇上给害了，没事给我封个这么高的品级做什么？这后宫大部分的女官也不过是六、七品的，五品上的好像就太后、太妃身边及皇上的乾清宫有几位，现在给我封了个五品女官，不是害我招人妒么？“姑姑这话可真折杀云儿了。云儿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请姑姑照顾才是。这慈宁宫的事务一贯是姑姑打理的，自然今后也当由姑姑继续操心，云儿愚笨，只望在姑姑手下打打杂，姑姑只管唤云儿的名儿就是了，有姑姑照应着，就是云儿的福气了。”
　　“流云姑姑是皇上钦点的女官，原就与我们不同，这礼数自是少不得的。”一丝满意的神色从玉桂姑姑眼中透出，她对我笑得越发亲热起来。
　　我微微松了口气，“我们这般‘姑姑’来‘姑姑’去的，也怪生疏。如果不嫌云儿冒昧，愿认为姐姐，不知玉桂姐姐可愿收下我这个妹妹？”
　　“既然云儿妹妹这般说了，我也就托个大，妄称声姐姐了。”玉桂姐姐亲热的拉过我的手笑道：“今日倒是好了，能认得云儿这样标致的妹妹。”
　　“姐姐说笑了。云儿今日才真是欢喜呢！过去在家中时就常羡慕人家姐妹亲热的，不想今日我也能有位好姐姐了。”欢喜的笑说着，同时将戴在左手上的白玉蝶纹晶镯捋了下来，套在玉桂姐姐的手上。
　　“这般贵重的镯子，妹妹还是好生收起才是。”玉桂姐姐却推却再三，不肯收下。
　　“姐姐这话就偏了。镯子不过是个物罢了，哪有什么贵重的，难得妹妹今日见了姐姐这样投缘，只是一意亲近。这个镯子原是在家时额娘给的，赠与姐姐也是云儿的一点心意，姐姐莫要嫌弃这镯子是个俗物才好。”我微笑着娇嗔道，玉桂姐姐推辞不过，半推半就的任由我拉过她的手，轻轻套上。“姐姐的手这般白皙修长，配着这晶镯才好看呢！”我握着她的手端详了一会儿，笑着感叹。
　　我与她一路谈笑，很快就到了慈宁宫偏殿的东厢房，玉桂姐姐带我进了一间布置精致的耳房，告诉我这是为我准备的房间。又让一小宫女给我拿了三套女官的衣服，都是和她身上一样的湖绿色，衣料是湘绸的，从底衣，衬衣，外衣，背心，四件一套的夏装，冬天的宫女服装，要等到秋天再重量重作。待我换过衣裳，又细细叮嘱我，“姐姐也知道妹妹在入宫前曾学过一些宫规，只是姐姐还是要提醒妹妹几句，免得今后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妹妹可别嫌姐姐唠叨。”
　　“怎么会呢？云儿刚入宫，心里正有些惶惶不安，也不知哪儿就会行差踏错的，幸有姐姐关爱，不时提点妹妹两句，妹妹感激还来不及呢！”我会神感激的看着玉桂姐姐说道。
　　“我们既然做了姐妹，姐姐自然会关照妹妹的。”玉桂姐姐安慰的拍拍我的手说道：“苏麻妈妈这会子正在大佛堂的偏殿颂经，主子交待了，待你应了卯后就要见见你，我们还是先往佛堂去吧。”
　　沿着回廊，我与玉桂姐姐慢慢走着，她同时轻声提醒着我作为女官的总总细小规矩，比方打扮是有限制的，平时不许描眉画鬓，但又不可全然的素面朝天，还是要淡淡的擦些脂粉，不能扫了主子的兴，当值的时候一定要穿宫装，不当值的时候可以穿自己的衣物，但平时也不可大红大绿，除非碰上节庆时才可穿大红。再有如说话行动都不可露了轻浮，要有宫廷气派，讲究“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走路神态要安详，不能摇头晃脑，更不能似南蛮子那般左扭右拧的等等，这样絮絮说了一会子，玉桂姐姐又笑了起来：“瞧我，竟把这些也说了，妹妹本是大家出来的，这些个日常举止气派，又岂需姐姐再饶舌。真真紧要的一条就是不要随意出宫门，要有主子吩咐才可在各宫走动。”
　　“妹妹省得，多谢姐姐提醒了。”我仔细听着玉桂姐姐所说的总总规矩，小心记忆，免得自己稀里糊涂的就犯下大错。这紫禁城内可不同往日在家时，做错了什么撒撒娇、哄哄长辈便能过关，自己受了罚事小，若是牵连家中，才真是后悔莫及。
　　我与玉桂姐姐在大佛堂偏殿的暖阁等了一阵，到巳时末苏麻妈妈念完了佛经，玉桂姐姐才入内通报，我听得里面脚步声响，深吸了一口暖阁中夹杂着淡淡檀香的空气，起身站在厅中，看到玉桂姐姐扶了苏麻妈妈出来，挨着东面炕上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坐下。我上前两步，蹲下身去，“奴婢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云丫头，今儿个怎么这般老实了？走近点让妈妈瞧瞧。”苏麻妈妈温和的声音已在头上响起，尚未起身，我已看到她脸上慈爱的笑容。从容的走到苏麻妈妈的身前，露出一贯甜美可爱的笑容，俏皮的说道：“奴婢刚刚进宫，只好在主子面前老实一些了。”
　　“你呀！”苏麻妈妈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才说你老实，就露馅了。闹个什么虚礼自称奴婢的，还是像过去一样，妈妈这儿你来的还少吗？”
　　“是，云儿谨遵妈妈之命，”我笑嘻嘻的答道：“妈妈，云儿好想您啊！”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苏麻妈妈拉过我的手，让我倚着炕边的绣墩坐下，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两月不见，怎么比正月里还清减了一些？”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是吗？可能是前几日受了凉，没胃口吧。”
　　“你这孩子，怎的这么不当心，听说是在最后正选复看那日病的？”苏麻妈妈怜爱的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眼底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思。我点点头，苏麻妈妈突然有轻笑起来：“也正好，不然怎么能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呢，丫头以后可别嫌太无趣了。”
　　“怎么会？云儿巴不得能时时陪在妈妈身边呢！”我不依的摇着苏麻妈妈的手说道。
　　苏麻妈妈也不接我的话，温和的笑笑，“丫头，最近见过胤裪了？”
　　果然是他，心思转过，我淡笑着答道：“嗯，在别院时曾见过两回。”
　　“胤裪可是对你喜欢的紧呐！央了我好几回要把你讨来，不然妈妈还不知道你这丫头也入了宫。”
　　“云儿初时也不知道自个儿正赶上今年的选秀，不然，早就来求了妈妈收留，可巧十二爷替云儿开了口，云儿可得好好谢谢十二爷呢！”我笑着说道。
　　“你也别一口一个‘十二爷’了，论起来，胤裪和你还是一辈，他倒应该称你声姐姐的。”
　　“妈妈怜爱云儿，是云儿的福分，云儿不敢恃宠而娇，主子奴才的本分云儿还是紧记在心，不能僭越的。”我面上带了些惶恐，柔顺的回答。
　　苏麻妈妈轻拍我的手抚慰我一番，“云丫头这会子倒又老实本分了。”笑了一会儿，停下来，苏麻妈妈突然叹了口气：“唉，当年文皇后走后，皇上怜惜我一个孤老婆子，让我抚养皇子。胤裪刚抱来的时候，才三岁，那么丁点儿的小人，可真招人疼啊。”苏麻妈妈用手比划了一个七八寸的小人样，眼光望向前方，眼中熠熠柔光，满是慈爱，像是看回到过去刚刚抱来的胤裪，嘴角微微弯起，沉默了片刻，她回过头来，温和的看着我，缓缓说道：“说句僭越的话，妈妈是把他当亲孙儿看待的。胤裪这孩子打小乖巧，人孝顺，性子也沉静。妈妈可是从未见过他像前阵子那般高兴的样儿，问了，才知道他是认识了你这个好姐姐啊。”
　　唉，胤裪这小家伙嘴可真不劳，我在心里嘀咕着，不过，看妈妈这神色好像并没有生气，反而还是挺乐见其成的，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妈妈终究是年纪大了，想来这些年胤裪跟在我身边也确实是闷着他了。如今正好你来了，也可时时在他身边陪着。你也是妈妈从小看到大的，你的性情妈妈也了解。你与胤裪年纪相近，也能说得来，今后有你照应着，我也就放心多了。”苏麻妈妈停顿了一会儿，似在思索，又似在回忆，我等了片刻，刚想开口，她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你能谨守着主子奴才的本分也是好的，但妈妈刚才说胤裪该称你声姐姐也不是顽笑。我确实希望你能像个姐姐样的守在他身边，照顾他。我向皇上讨了你来，就是这个意思，云儿能明白妈妈的苦心吗？”
　　不想妈妈将我要来却是存着这个心思，我迎着苏麻妈妈期望的目光，从容而坚定的说道：“云儿理会得。在云儿心中，既是把十二爷当作主子敬着，又是当作云儿的亲弟弟一样爱护着。”我坦然的任由苏麻妈妈凝视的目光一直看到我的眼底。
　　“呵呵……”苏麻妈妈满意的点点头，慈爱的笑了起来。玉桂姐姐见妈妈心情好，也跟着凑趣：“恭喜妈妈，得了云儿妹妹这么个乖巧得力的人儿。”苏麻妈妈笑得益发开心，我微红了脸：“姐姐也来取笑我。”
　　坐在胤裪的床头，从下午见到我，他就特别兴奋，直到刚才我伺候他睡下，他还是扯着我的袖子说个不停，我也随他。
　　“姐姐，明天下学后你陪我去放风筝，好不好？”
　　“好啊！”我微笑着点点头。
　　“牧克谙达说我的剑练的很好了，我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好呀！”我笑眯眯的答应着，伸手给他掖好被角，轻轻地拍着他，“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呢，早些睡吧！乖呵！”哄得胤裪闭了眼，我一边轻轻的拍着，一边低声唱着催眠曲儿。
　　“风不吹，浪不高，
　　小小船儿轻轻摇，
　　小宝宝啊要睡觉。
　　风不吹，树不摇，
　　小鸟不飞也不叫，
　　小宝宝啊快睡觉。
　　风不吹，云不飘，
　　蓝色的天空静悄悄，
　　小宝宝啊好好睡一觉……”
　　“姐姐，”胤裪突然又睁开了眼，乌亮的眼珠子望着我：“你不会离开吧？”
　　“不会！”我凝望着胤裪的双眼，低声柔柔的保证：“姐姐会一直陪着小裪裪，直到我的小裪裪长成男子汉！”
　　得了我的保证，胤裪才重新乖乖闭了眼睡去，我继续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低声哼着：“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过了好一会子，我看胤裪已然睡熟了，才站起身来，把帘子放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转过紫檀琉璃屏风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了。想着今天一天里发生了这许多事，心里颇有几分杂乱，又想到胤裪知道苏麻妈妈将我指给他做贴身侍婢时的狂喜，今儿才第一晚就让我换了过去伺候他安歇的保姆，要我替他守夜。唉，苦笑了一下，以他眼下对我的粘劲，恐怕我是没什么机会在玉桂姐为我准备的东厢房内休息了。又想到这是我正式宫廷生活的第一日，心中五味杂陈，只打定主意按着先前的想法，谨慎做人，安安分分的在这慈宁宫过完十年。心头也轻松起来，渐渐迷迷糊糊的就睡了下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