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错位

　　七月中旬，学校开始放暑假。毕业的学生忙着收拾行李，忙着和老师、同学告别。这一班刚开完欢送会，那一群又忙着开宿舍的离别会，凄凄惨惨，无限留恋，真是“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何雨峰是英语系受人爱戴的教师，总是参加了这个会，又赶着另一个，对他这样一个多情易感的人来说离别是一种折磨。但是他是教师，是一位长者，不能像学生似的一脸愁容。他一方面要安慰学生，一方面要忙着为他们提出有益的劝告和建议。离别会总算告一段落，毕业生也陆陆续续地离开学校，奔向四方。

　　那次谈话后的几天，何雨峰一见到孟紫岚脸就不由地泛红，他想忘掉发生在他们之间的那场谈话，也希望孟紫岚忘掉，上课时，极力不看她。孟紫岚也主动不去惹何雨峰，顾意离他很远，只在不得不上他的课的时候才出现。后来，何雨峰一忙就暂时把那件事抛到了脑后。不久，毕业生送走了，其他年级的学生也放了假。学生离校前，他照常要到学生的宿舍关照他们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路上要注意安全，回家后不要忘了劳逸结合，等等。到了孟紫岚所在的女生宿舍，他有些犹豫，私下见面不可避免，他希望心平气和地对她说几句关照的话，可是又怕这生出事非。正在他犹豫不决时，方若兰拿着洗脸盆正好从宿舍走出来，一见他，高兴地跑上来把他邀请进宿命。何雨峰惴惴不安走了进去。好在孟紫岚不在。他提醒学生们在假期里要注意安全，临走时对方若兰说：“小卢回来后，你也和她说说，注意安全，假期多复习复习功课，别贪玩。”

　　“可是小卢不回家，她刚出去找工作了。”方若兰说。

　　“为什么不回家？” 何雨峰惊奇地问。

　　“她说无家可归，又不能在学校滞留，所以想找份工作。”

　　“她没有父母吗？”

　　“没听提起过，她时常说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说着，方若兰笑起来，丝毫没有嘲讽的味道。

　　何雨峰从宿舍里走出来，脑子里考虑着方若兰说的话，想起那个夜晚。执教以来，他从来没被哪个学生像这么为难过。可是现在一下遇到两个。古芊芊临别时对他说：“我在北京等着您。不管什么，我的家门始终为您开着。”她说得很平静，却在他的心里激起万倾波澜。古芊芊看他的眼神从来没变过，从他认识她那天起，目光始终是宁静的。何雨峰觉得她像一株茉莉花的花影，在午后，借着阳光的照射投影到他的视线，随着夕阳渐落，在黑夜里融化。不想她竟说出那番话。

　　挥掉了古芊芊的影子，他回到办公室，匆忙收拾好东西，骑着车赶往幼儿园。孩子们正从院子走出来，他伫足瞅了瞅，不一会儿看见了平平，小家伙高兴地大声说：“爸爸，我们要放假了。”看着儿子活泼可爱的模样，舔犊之情油然而起，他觉得无论付出什么都值得。父子俩唠唠叨叨走回家。放下儿子后，他又开始忙着做晚饭。约摸七点钟左右，杨晨光回来。看着她疲备的神色，知道她又足足忙了一整天，他想说些话安慰妻子，犹豫一会儿，放弃了。结婚七年，他们共同生活了五年，彼此心里想什么，大致还是清楚的，与其找些话安慰，还不如多做些家务减轻她的劳累。

　　吃了饭，杨晨光到客厅里看电视。何雨峰回到卧室，拿起书开始阅读。平平一会儿钻进书房抱着父亲撒会娇，一会儿跑回客厅和母亲絮絮叨叨说话。

　　学生不来，他们通常都是这么打发时间。除了儿子，夫妻间不再有知心话，偶然说起家里的事情，总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那天晚上，杨晨光又向他提起辞职下海的事，两个人争吵起来，针尖对上了麦芒，谁也不肯服输。最后他一气之下到校园里散心，不巧遇上古芊芊和孟紫岚。当时，他只道是偶遇，现在想来，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有意在等他。他一向有熬夜的习惯，夜澜人静时，或者做些教案工作，或者翻译些东西，精力充沛。不能说自己很喜欢教书，但既然干上了这份职业，他就想全心全意的干下去。学校也从未亏待过他。当初，为了让他能安心教书，学校把杨晨光从黄山县的一个小旅游区调到南京，给她在学校安排了一份工作，并在很困难的情况下分给他们一套房子。房子虽小，但是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已经够了，因为那是他们的家，载乘着两颗火热的心。不久，平出生了，小家庭更是其乐融融。可是随着孩子年龄的增大，夫妻两个人的柔盾日益尖锐。现在连争吵的心都没了。两个人像一个屋檐下的两个房客，客客气气的。周末何雨峰的学生给这个家带来了些活力。在学生的眼里，何老师是个好老师。所以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应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他们俩人，尽力在学生面前表现地恩爱和谐。可是学生们一走，俩人又成了陌生人。

　　虽是如此，有那么两次，他们之间的争执还是被古芊芊听到。她是个细腻、懂事的女孩子，聪明地免除了他们的尴尬。可是这种日子究竟要过多久才是个头！

　　何雨峰挥掉愁绪，读了没到两行，脑海里又出现古芊芊和孟紫岚的影子，一个修长苗条，一个矮小灵巧；一个目光沉静，一个眸光熠熠；一个朱唇轻启，欲语还休，一个滔滔不绝，声音铿锵有致，渐渐地两个影子重叠成一个，变得模糊不清，他抬头看了看清冷的月光，叹了口气。身为老师，竟会产生这种痴心妄想，让他羞愧难当，可是他怎以忽视！就算他是白痴，也明白古芊芊那番话的意思。而孟紫岚却直言不讳把心迹表明给他。也许可以不管古芊芊，她已经毕业，以后总会遇到可心的男人，孟紫岚还在他的眼皮低下。好在等她升了三年级，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他不用一个星期好几天跑去给她上课。只要自己避开，她不会轻易跑到家里跟他谈什么感情的。紧接着又开始担心起她，无家可归，在外边做临时工，终究不是事。他总得和她谈谈，“身正不怕影斜”，自己做得正，别人说不出什么。

　　第二天，何雨峰受到邀请，和学生到上海旅游，便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找她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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