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之死

　　傍晚，南远的天空落成淡淡的灰粉色，余昇开着车行驶在燕宁高速上。

　　“这里是南远FM106.8MHz，盛夏将至，我台提醒各位听众备好防暑用品，如发现身体不适，请及时就医……”

　　主控台中间晃过一阵阵黄昏的阴影，突然他副驾驶座传来几声嗡嗡的声音，余昇侧眼看去，才发现手机震动，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喂。”他接过。

　　“昇哥，好久不见了。”

　　行驶到金平大桥，余昇关上车窗按开空调，安静地听着对面的声音。

　　“尹君，何秀美是不是你杀的。”余昇开门见山，也不问他打这个电话到底为何。

　　“是。”尹君回答的干脆，这点在余昇的意料之外，“昇哥，上次的事，我跟那个警察的账还没算呢，照理说今天不应该是你来质问我。”

　　“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不遮不掩地就这样回答你，”尹君继续道，“我告诉你昇哥，就算那姓方的就在你旁边我也不怕，他们找不到证据的。”

　　“尹君，”余昇说，“我确实也不会和方岐说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何秀美。”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尹君的笑声：“一个蝼蚁而已，杀就杀了，顺手的事儿，哪还有为什么。”

　　“……”

　　“何秀美、李文斌、丁杰，”他道，“昇哥，他们几个死了也好，活着也好……”

　　“尹君，”余昇直接打断他，“我知道当年瑶山福利院里幸存的那四个孩子里面，其中有一个人是你。”

　　“……”电话那头尹君沉默。

　　“你还想见到苏海琦，对不对。”

　　“……”

　　“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尹君又冷笑了一下：“哼……又是那个姓方的对吧。”

　　“不是，我要你告诉我，当年瑶山福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瑶山为什么会失火，阿左现在在哪里，枪击案是怎么回事，你又为什么会被金铭辉收养。”

　　“就这个？”尹君不屑，“昇哥，我和你认识了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之前不问我，现在才问。”

　　余昇没有回答他。

　　“哦～我知道了，原来那姓方的他们那群人是在查瑶山的事啊，怪不得呢，不过我很奇怪，就算李文斌和丁杰那些人和我们左台山有关系，那也不至于摸到瑶山去啊……”

　　电话那头，尹君的语气带着些疑惑，半晌，他发出焕然大悟的声音：“是你啊……原来是你啊。”

　　金铭辉没有看错，尹君真的聪明绝顶。

　　“昇哥，今天要不是你这样问我我还真想不明白，公安局那群人怎么会因为一个李文斌就摸到瑶山去，还扯出什么丁辉丁杰，原来是因为你啊！”

　　“既然你都猜出来了，可以跟我说了吧。”余昇还是说。

　　“昇哥你先说说，上次那姓方的把我打伤了，这事儿该怎么算？”尹君的语气有些威胁。

　　“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你有你要算的，我也有我要算的，尹君，金铭辉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左台山到了最关键的分水岭，刘启兵虎视眈眈，你真打算就这样把一切都让给刘启兵吗。”

　　“当然不，我要做的还很多，找到苏海琦是其一，还有一个，辉耀集团必须是我的，至于刘启兵那个杂种，我也不会放过他，”他语气轻松，“我一只都知道你是孙又粲的人，但是我不在乎，”尹君说，“我不在乎你最后会站在哪边，我只在乎……”

　　我只在乎你跟我是一类人，这就够了。

　　余昇面不改色：“所以瑶山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电话那头，尹君笑了笑，似乎是在挑衅：“这么想知道？瑶山跟你……是还有什么别的联系吗？”

　　1996年的夏天，福利院一如既往地在领着一群小孩下课后在操场上玩。

　　“快把最后这一口吃了，”苏海琦拿着勺子把药塞进尹君的嘴里，塞完后看着尹君咽下，拨开一颗牛奶糖又塞了进去。

　　“甜吗。”

　　“甜。”尹君点了点头。

　　“阿左，你要去哪里啊，马上就午休了！”一个护工朝门口叫着，苏海琦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正径直往福利院外走。

　　“我马上就回来！”

　　“苏妈妈，为什么阿左哥哥可以出去，我们不可以出去玩呢。”尹君睁着黑黑的眼问。

　　苏海琦抱过四岁的余昇：“因为阿左哥哥是大孩子了，如果小君也长这么大，也能出去玩。”

　　“那苏妈妈会跟我一起去吗。”

　　苏海琦笑了笑：“小君想和我一起吗？”

　　尹君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那一次，是苏海琦第一次动了想要收养尹君的心，可是她没钱，没办法把这个品相的尹君“买”下。

　　“等我攒够了钱，苏妈妈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好！”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温和的歌谣一遍又一遍地钻进进入尹君的，苏海琦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抱着他直到他入睡。

　　阿左循着山坡一直走到山腰的一块平地上，然后坐在草地上等着。突然他身后出现一声声草地的沙沙声，他循声看去，就看到一个男孩儿一直跟着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

　　“阿莱？你怎么跟着我。”

　　“阿左哥，嘿嘿……我看你老往外边儿跑，我也想跟你出来玩。”

　　“我这不是玩的，我是来拿东西的。”阿左坐下说，“你快回去吧，待会儿苏老师他们看不到人又该着急了。”

　　“什么东西，我也想看看……”说着他厚脸皮地凑上去。

　　阿左有些无奈，但也没继续赶人，只是站起来，朝着不远处的山下看去。阿莱站到他身边，远远看着，他这才发现阿左找的真是个好地方。

　　一个小小的山间平地，隔开周围的参差的树干叶子，可以看到下面的一片曼里，房屋林立，车水马龙。

　　山间县城，他们第一次知道山下的“世界”这样繁华。

　　其实瑶山并不高，开车从曼里县城也不过十分钟的路，但他们却不知道，只知道福利院的天就是最大的天，福利院去往远方的路，是很远的路。

　　后来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付隽莱看着阿左并没有想要离开返回的意思，他心里怕被护工责骂，于是别了阿左，他就往树林深处顺着小路回去。

　　阿莱刚钻进树丛里，就听到身后有说话的声音。

　　阿莱转身蹲下，好奇地往阿左的方向看去。

　　阿左面前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身上穿着长袖衬衫和西装裤，手腕上还带着一个阿莱从来没见过的昂贵手表。

　　“谢谢叔叔，”阿左接过一本书。

　　“谢什么，一本书而已，你要想看，等后面的出了我再给你带。”说完，男人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左饶有兴趣地翻开，虽是小说，但里面却有几张插画，看得阿左津津有味。

　　“我儿子没你这么大，但也喜欢看书。”

　　“叔叔，以前你说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带我下山看看，过段时间我就满十八岁了，什么时候能带我下去啊。”阿左看着他道。

　　男人笑了笑有些惊讶：“这么快啊，居然就过了这么多年了。”

　　阿左很感激面前的这个男人，对于他来说，这个男人是让他认识外面世界的窗，是他的眼睛。他让自己看到福利院以外的世界，让他的心脏跳动起来。

　　阿左每天都在幻想，幻想着出去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或许就会是现在眼前看到的那些霓虹。

　　阿左点了点头，“但是平时我给你带点东西都这么难，”说着男人看向神色温柔，像一个父亲，阿左想，如果他真的是我的父亲该多好。

　　体面的工作，体面的人生，看不完的世界，花不完的钱……

　　“阿左，我来福利院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也懂事了。”男人说，“我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但是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愿意当我的儿子吗？”

　　阿左愣住了。

　　“哦、要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我知道瑶山就跟你的家一样，你已经长大了，总是需要尊重你的意见……”

　　“我愿意的，我愿意的蔡叔叔。”

　　“蔡叔叔！？”在办公室，几人异口同声对方岐道。

　　“付隽莱真这么说？”李觉开口问。

　　方岐点了点头。

　　“蔡叔叔……不会是……蔡奎吧？”李觉又道。

　　方岐又点了点头。

　　“啊？那派出所的蔡子昂不会就是阿左吧！”郑树容道。

　　“当时听到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但是后来我又想了想，阿左不可能是蔡子昂，蔡子昂是蔡奎的养子不错，但是岁数就对不上，蔡子昂是89年生的，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了，只比余昇大一岁，但是阿左当时应该有十七八了，应该是个七零后。”

　　众人觉得对。

　　“那既然蔡奎已经有蔡子昂一个养子了，为什么还要阿左呢，”蒋玉波说，“蔡奎二十年前也就是个县里的公务员，而且阿左已经那么大了，他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不带走阿左，为什么非要等大他十八岁的时候才说要收养他呢。”

　　“老二啊，你终于说到重点了。”方岐拍了拍蒋玉波的后背，“不错不错，进步了。”

　　“咳、咳……谢谢方队夸奖。”

　　“而且阿左在福利院那么长时间，到十八岁了，中间居然没有一个人来要，蒋升辗转都进了福利院两次，尹君也小小地被金铭辉带走了，就一个阿左那么大了，这太奇怪了。”李觉说。

　　前面，几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后面葛健和林敏交头接耳，葛健用手肘戳了戳林敏小声道：“哎哎，你看看咱们岐哥的无名指。”

　　“什么无名指。”林敏呆呆得四处看着没看到。

　　葛健无奈，又戳了戳旁边的邱小然：“小邱，看方队的无名指。”

　　“早就看到啦～”邱小然说，“上次我在水库边找到方队的时候，周围天黑就亮晃晃的，那时候我就看到了。”

　　“什么热闹啊？”

　　三人闻声看去，左玲玲抱着一本文件从三人中间夹进去。

　　“玲玲姐来了，葛健和林敏在说方队的戒指呢。”

　　左玲玲循着看去，果不其然，在方岐的无名指上看到了一枚镶着钻石的戒指，她眉头一皱，陷入思考。

　　“方队和余昇也是，怎么办酒都不请我们啊，我还等着吃席呢……”林敏撅着个嘴。

　　“他俩没办酒席吧……”一边科文终于还是听到了。

　　“你礼金包好了吗就吃，”邱小然说，“余昇哥对我们这么好，到时候我还要准备一个小礼物给他……”

　　“不对啊……难道敏曦姐姐和方岐确实没什么事儿？”葛健则是思索。

　　几个人各想各的，但没一个想正经的。

　　“啊……”左玲玲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我站反了？？？”这……可是怎么看这戒指都不应该是方队戴啊。

　　众人被左玲玲这口冷气吸引了过去，方岐看过来：“开会呢，你们四个站那么靠后干什么？？”

　　四人瘪着嘴赶紧靠上去。

　　“林敏，你去把蔡子昂之前给我的那个材料找过来，我想起之前王竞江的一件事，以前他在人民路派出所的时候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是……林文远？”

　　方岐点了点头。

　　“我老丈人的事和这姓王的有关，”方岐小声对李觉说，“罗局给我的东西里……哎算了我待会儿跟你说。”

　　李觉被吊了一口气：“啧，你说就说，等会儿说干嘛。”

　　“小点声儿，”他拉着李觉，“这事儿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别再传到余昇耳朵里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这事呢，我待会儿保准跟你说。”

　　半个小时后，李觉站在方岐办公室里：“这也太他妈不是人了！”

　　办公室外的人齐刷刷往外看去。

　　“淡定淡定，”方岐拉他坐下，两兄弟勾肩搭背，“所以刚才不就是为了避避人吗。”

　　李觉摘掉耳机两手叉在胸前：“这王竞江还是人么，他还是个人吗！”

　　“这东西都二十年了，罗局为什么一直不说呢，现在这个录音有什么用，王竞江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上次在派出所我就不应该忍他。”

　　“哎哎哎，你要是想和老汪一样回家反省班也不能上，你就尽管去打。”方岐止住他，“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不是我激动，”李觉长吁出一口气，然后看向方岐。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有屁快放。”

　　“行吧，我想之前的事罗局和余昇该说的也都跟你说过了，”李觉说，“方岐，我要是余昇父母，我都心疼他，当然他是我兄弟，你别多想啊。”他解释。

　　“这事儿我一直没跟你道个不是，上次你问我，为什么罗局放走了余昇我知情却没有和你通气，你也知道了，确实是罗局授意，让余昇帮着我们抓八哥。”

　　方岐没有说什么，只是听他说。

　　“那天罗局来和我说，说要我帮他的忙，你知道吗方岐，一个局长来跟我一个小刑警帮忙？我当时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觉微微皱眉。

　　“他说，要我跟他出去吃个饭，我以为什么事儿呢，结果去到饭店进去一看，余昇坐在哪儿等着我俩。”

　　“我就纳闷，怎么余昇在，你却不在，吃到一半，罗局就开口，说余昇的父亲，就是422那个案子去世的警察，我跟着又纳闷，422那么远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好蹊跷的，值得罗局这么躲躲藏藏，我一知半解的，罗局这才说起以前的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