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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天灭地
贵妃俯身捡起零碎的陶瓷碴儿,哂笑道:“本宫听闻徐将军死前怒骂晋王,公公却说他们交好,不会欺骗本宫吧?”
王继恩焦虑万分,强压着耐心解释:“贵妃有所不知,徐将军之前住在晋王府里,后来皇上趁着晋王出征,伺机把徐将军关押进大牢。王爷知道后就让老奴帮他从皇上那偷来天牢的宫牌,准备半夜去救人。谁知一切是皇上和郡主故意设的局,他们想一举杀死徐将军、柳七还有王爷。徐将军怒骂王爷是想撇清和王爷的关系,是想保全他啊。”
华浓一直以为父亲是含恨自杀,原来父亲竟是为了不让赵光义担上勾结蜀人的罪名。她心潮澎湃,手指不经意间已被瓷片划破,鲜血直流。
王继恩是个人精,一眼便发现贵妃的异样神情。非亲非故,怎会失魂落魄至此。而且现在看来,当初王爷那么拼命的维护徐将军,极有可能是为了心中最爱。
“王公公当真是实话?敢发誓吗?”
王继恩指天起誓:“老奴不敢欺瞒,如有一句虚假,天打五雷轰。”
华浓咽下热泪,淡淡道:“请王公公隐瞒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至于王公子的事,本宫定会竭尽全力。”
王继恩走后,华浓独自跪在张仙像前焚香祭拜。檀香袅袅,烟气弥漫一室。她玉手轻扬,缓缓将赵普之前赠予的一抔黄土洒入香灰中去,一同散落的还有无尽的故土思念。
赵普说得对,王爷殷殷之心,赤诚相对。不管她如何记恨他,设计陷害他,还是谋杀他,赵光义都以最广阔的胸怀去给以原谅和包容。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百炼钢终化为绕指柔。
华浓披上白色貂皮大氅,只身踱步到承德殿。殿里炉火烧得旺盛,温暖如春,皇上剑眉倒竖,瘦削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华浓再没有丝毫同情,她与皇上之间可怜的恩爱,竟比纸还薄。
“皇上,妾身亲自熬了冰糖炖燕窝,要不要尝尝?”华浓眉眼含笑,亲昵地送到他嘴角。
皇上提不起半点兴致,敷衍地吃了一口,怒道:“朕快要气疯了,好不容易积攒下五十万两银子,被王梧那畜生贪污了近一半。朕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华浓温柔地替皇上按摩肩膀,像是一把无形的刀不停地剜着他:“妾身也觉得王梧该死,他太笨了,少偷一点,没准皇上就发现不了。王梧死不足惜,不过妾身以为皇上得看在王继恩的面子饶他一命。”
“爱妃何出此言,朕已下令不许让人替他求情。你要是来帮他说话,朕一样驳回。”皇上冷冷地挪开她的纤纤细手。
殿外窗棂处有一佝偻的人影闪过,华浓已然猜到是王继恩在偷听墙角。王继恩知晓皇上太多秘密,必须要把他拉入自己阵营,以后办起事来方可事半功倍。贵妃森森一笑,故意提高嗓音:“皇上,王公公劳苦功高,跟随你十来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王梧贪污的银子,如数补上,不就好了嘛。”
皇上不为所动:“王继恩是王继恩,一码归一码。贵妃不必多言,否则就请离开承德殿。”
绯红色大袖衫下掩着一张倾世容颜,华浓掩面而泣,跪地央求:“皇上,王公公年事已高,你要是杀了王梧,王公公肯定生不如死。你这不等于要他的命吗?皇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宽恕了王梧,王公公必会对你感恩戴德,一心一意对你的。”
王继恩躲在殿外,亲见贵妃哭诉求情,心里自是感激不尽。他竖起耳朵,却听到一通噼里啪啦陶罐摔碎的声响。
“哼,朕秉公办事,有何错?王继恩他不过一阉人,朕何须顾虑他的感受?再说了,王梧手脚不干净,王继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朕没挑他的错,已是天大的恩情。谁再替王梧求情,朕以同罪论处。”
华浓反诘道:“恕妾身多嘴,那当初任命王梧看守封桩库的人,该当何罪?”
皇上长袖一拂,怒斥道:“徐华浓,朕够给你面子了。朕让他管封桩库是恩宠,是荣耀。”
王继恩心伤一地,宫里那些势利小人风闻他落马,纷纷在皇上面前打小报告。他平日里欺压弱小,贪污受贿,如今变成过街老鼠。在劫难逃啊,王继恩喟然长叹,悲怆地离开承德殿。
他盘膝坐在暖炕上,整个人像是蔫了的茄子。王继恩记得十多年前,先皇帝病逝留下一无知小儿,是他以内侍的身份劝说毫无主见的前皇后将大权交给殿前都点检。那会群臣只知有都点检,而不知有一小皇帝。后来,时机成熟,他又与晋王演出一场兵变,都点检一举披上黄袍龙登九五。
小皇帝郁郁寡欢,幽禁至死。虽然皇上承诺厚待小皇帝的后人,但是王继恩比谁都明白,有些戏不是做给死人看,而是做给活人看。王继恩当初卖主求荣,图的是一世安稳。他以为皇上会记着这份恩情的,谁曾想到最后换来的竟是一句无情的阉人。窗外寒风呼啸,间或夹着些雪花,天寒地冻时节,那惹祸的侄儿定遭了不少罪。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阵冷香扑面袭来。王继恩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哽咽道:“贵妃身份尊贵,有事叫老奴一声就行了。”
华浓见王继恩的房里乱七八糟,桌椅上沾了不少浮灰,看来为了那个不肖子,王继恩确实煞费苦心。她让流年奉上几匹狮团蜀锦,歉疚道:“王公公,本宫试过了,皇上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蜀锦缎子,你给王梧做身外袍,权当本宫赔罪。”
王继恩感怀不已,扑通跪在地上:“老奴叩谢贵妃。”
“王公公不必行此大礼,公公上了年纪,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王梧的事,全看天意了。”华浓体恤道。
贵妃白皙的脸上似有一道掌印,连一向宠爱的妃子皇上也下得去手,王继恩心下已知侄儿无望。蓦地,一个宫人偷偷溜了进来,他惊惶失色说,王梧伏罪,在天牢里撞墙而亡。
着实一个晴天霹雳,王继恩这些天拼死拼活,不眠不休,竟是竹篮打水。他老泪纵横,巴不得随侄儿一并去了。华浓软语劝慰:“公公节哀顺变,本宫陪你去牢里送送他。”
皇上其实没有掌掴她,是华浓故意扇了自己一耳光。她猜出王梧必死无疑,从承德殿出来便直奔天牢里去。那王梧本是贪生怕死之徒,华浓只好向他晓以利害:“王公公年过半百,因你一事,备受牵连。他苦心经营半辈子,到头来却失了皇上的信任,宫里人避他如瘟疫,你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王梧呜呜咽咽,衣衫褴褛,隐约能窥见身上绽开的血口。他伏在铁栏杆上:“贵妃,小的知错了,小的该怎么办啊?”
“去死啊。反正你必须要死,与其等皇上发难,倒不如你自己伏罪。你死了,说不定皇上会饶了你伯父。”
王梧不吱声,一个劲地抱头痛哭。
“你最好考虑清楚了,这关系到你们王家的未来。你若自杀谢罪,你伯父好歹能关照你的妻妾子女,若等皇上追究,说不定就是株连九族之大罪。”华浓撂下几句狠话,就去了王继恩处。
现在看来,王梧那个草包还是有几分担当。这一步棋,下得神不知鬼不觉,看着王继恩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华浓暗自期盼他对皇上能产生毁天灭地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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