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殇之寻梦人

　　清漓心里自然是明白，奈何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如利剑般的枯枝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插进自己的胸膛。那样生死攸关的一刻，她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下来，脑中极快地滑过往昔种种，忽然冒出一个奇怪得不可思议的念头，老天要这样安排，是不是在怜惜她，因而要助她逃脱苦楚。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仿佛传来一声惊呼，还没反应过来，清漓便觉得自己的手肘似是被什么牵制住了，仓促之中不及转头去看，只觉得整个身体被一股外力牵拉向一侧。这外力虽未完全止住她下滑的势头，却助她险险避过了那支几乎要了她的命的枯枝。
　　而下一刻，她便被人拉起，然后紧紧揽住。她大惊，刚要挣扎，猛听得耳畔传来低低的仿佛是梦的呓语，带了失而复得的惊喜，带了似苦似涩的感伤，“若非如此，你真的打算不认我了么？”
　　清漓的心似是停止了跳动，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紧紧拥住她的青年男子。眼前的脸庞是那样的熟悉，曾几何时，这脸庞的主人温柔地守在她的身边，宠她，爱她，而她却无情地离开了他，还让另一个“他”永远地代替了“他”。念及于此，心中已是酸酸苦苦，不由得含泪冒出两个字，“樗哥！”

　　筠娘喝了药，不一刻便出了汗，热度也退了些，沉沉睡去。小珠儿爹安置了大夫，回来向着穆梓樗千恩万谢。一旁的清漓却是默然。她心中自是明白，若是没有穆梓樗，今夜怕是凶险万分，穆梓樗不仅救了她，还派出了秦稹，找到了陷在雪窝中的小珠儿爹和大夫，给筠娘瞧了病。感谢是应当的，但是，她和穆梓樗之间，又岂是一两个“谢”字可以说得清的。
　　小珠儿爹去安置小珠儿睡觉了。秦稹自去一旁歇息。厅中独留下了清漓和穆梓樗两人。清漓总归是有些尴尬，兀自低头不语。
　　穆梓樗走至清漓身前，忽然将她横抱起来。清漓吃了一惊，本能地推拒了一下，“樗哥，你做什么？”穆梓樗并没有答话，抱她至里间，将她放在硬榻上。一边从怀中掏了只瓷瓶，一边蹲下身去挽她的素袜，清漓“啊”了一声，不由大羞，向后一缩，猛然觉得脚踝处一阵痛楚，这才省起，自己只顾着忙乱，连脚扭了都忘记了。定是穆梓樗看她走路不便，细心察觉到了。心中一时又羞又愧。
　　不一刻，穆梓樗替她上了药，仍旧将素袜穿好。这才站起身来。清漓却已是满脸尴尬。“你真要当我是路人么？”穆梓樗语声沉沉，深深叹了口气。清漓心中一震，不觉失声问道，“原来方才在弃屋内你便已认出了我！”穆梓樗缓缓点头，眉间似苦似涩，“是，第一眼我便认出了你。但你、你……”他忽然顿住不说，话锋一转，“你也累了，歇着吧。”
　　清漓正自暗愧，闻听一时愕然，“你、你不问我？”穆梓樗抬头看着她的眼，眼神坦然清澈，“此刻你已在我身边，那些旁的都是无用。除非你说，否则我不问。”他执起清漓的手，轻拍轻哄，“漓儿，夜深了，你好好歇着吧”
　　仿佛是临别的那夜，漫天繁星璀璨。她和他坐在院中闲话，初岫来报秦稹求见，他匆匆而出，临行前撂下一句，“漓儿，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说上梅山么，明日咱们便去，你可要养足精神，好好歇着。
　　“好好歇着！”不过是最平常几字，如今再听来，却已是隔了那么久，隔了那么多。只是一转身的功夫，便已是风云变色，繁华成灰。似有什么堵住了胸口，硬硬的，堵得又酸又痛，连带着眼眶也酸痛起来。清漓咬住下唇，几不成语。穆梓樗却已站起，“睡吧，樗哥就守在外面，有什么事便叫我。”
　　他转过身，向外走去。行动间，有什么东西从他腰间露了出来，是一只缀了碧琉璃的金丝结比目佩。清漓心中益发酸苦，这只比目佩是乞巧那夜她精心为他准备的巧物，原本的喻义就是祈求美满天长。如今看来，却似对她的一个绝妙讽刺。而那夜他乞巧的话还依稀响在耳畔，“一心一意，共结白首。天上人间，生死不离。”
　　有泪涨满了眼眶，清漓急急扭脸过去。
　　穆梓樗一背转身，一脸温文笑意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失意与落寞。他出了房门，走到厅中桌边缓缓坐下。桌上半盏残茶已冷。他却拿起仰头喝下，仿佛在饮烈酒。身畔一灯如豆，将他的影子打在墙上，更显孤单得紧。
　　身后有叹息声。穆梓樗并不回头，“你还不睡？”来人并未回答，却问，“属下不懂，公子为何不问？”是秦稹。穆梓樗怔怔看了刻烛火，良久才答，“我不想迫她。”
　　秦稹跟随穆梓樗多年，自然知悉他的脾气，他一贯是淡然的，仿佛山崩亦不变色。但此刻，他的神情中却充满了苦痛与纠结。秦稹心中不忍，“公子，咱们为了寻找小姐，费了多少周折。从查小姐失踪那几日路过扬陵城的陌生人，到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西来，到那日里意外发现小姐画的那幅画，咱们冒雪寻到这里。途中风餐露宿自不必说了。既然吃了那么多的苦，公子难道不想知道真相么？”
　　相较于秦稹的激昂，穆梓樗却是默然良久，半晌仍是那句，“我、我不想迫她。”
　　一直站在帘后的清漓听得柔肠百转，五内纠结，此刻再也忍不住，掀帘出来，颤颤叫了声，“樗哥。”叫得二人霍然回头。穆梓樗不悦地看了秦稹一眼，急忙站起迎上前来，陪着笑说：“吵到你了。”
　　清漓使劲摇头，眼中泪水纷落。“我、我……”顿了顿，又鼓足勇气，“我有些事要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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