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一路有你

　　雨从后半夜开始，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似谁家姑娘的泪，在眼角，在心口，凄凄惨惨戚戚，滴上个一整晚也不见停……

　　他到底还是离开了，甩下我的手，未曾有过半点犹豫、迟疑。

　　幸而我有自知之明，清楚失宠与失恋是两码事，这才躲过了伤心、伤魂、伤命的情难劫数。

　　如今，阿新在他口中，可谓板上钉钉地死定了。

　　若我心怀畏惧地把他当成万乘君王，那他方才同我讲的那些话，就都成了上谕、律法，一言既出，无可更改，阿新便在劫难逃了。

　　可若我以爱之名义，胆大妄为地把他视作自家相公，那局面就截然不同了。

　　他以为他高高在上地命令了我、恐吓了我，孰不知我要教他知道，那会儿我正天真无邪地误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呢。而他前头撂脸子讲的那些，无非是气话、急话，在我这大肚量的小娘子心中，任凭他什么难听话，统统都不作数。

　　我确信，祐樘对我是有真感情在的。

　　鉴于此，只消把我们之间的情分运用得当，纵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有何难？

　　虽则我生性淡泊，无意呼风唤雨，却也信命不认命，但求今生今世能守护所爱之人，替他们遮风挡雨……

　　非常之夜，非常之计。

　　从李广口中，我得知，銮驾已前往西苑北海的崇华殿。

　　想必今夜，祐樘十有八九是歇那儿了。

　　因着往后三日，皆为万寿节恩假，他不用去奉天殿视朝，多半也就冷我这么一阵子，迟早得与我和好。倒并非我杞人忧天，只怕真到那时候，阿新的尸骨早已寒透了……

　　苫烟告诉我，自太宗迁都燕京以来，北安门冷宫已有百年历史。

　　纵观这偌大的皇城，并无哪座宫殿被命名为“冷宫”。所谓“冷宫”，即是靠近北安门的四座庵堂——安乐堂、净乐堂、偃月堂，纺草堂两两为组，各有功用。

　　其中安乐堂、净乐堂属宫人之所，前者主患者养疾，后者主尸身火化，而偃月堂、纺草堂则属内命妇之所，前者主废后安置，后者主废妃羁押。

　　“阿烟，如今这偃月堂里，可有别的太妃住么？还是说，打从吴娘娘迁居崇华殿后，那儿就空置了？”

　　“空着呢，娘娘，里头没别的太妃住。倒是吴娘娘先前有提过，到底是住了二十三年的地方，还是希望可以保持原来的陈设，以便日后能再回来看看，内务局上奏请旨，陛下也恩准了。”

　　“妙极妙极，所以那地方和安乐堂东厢房、长乐宫主殿一样，生活起居品应有尽有，似是住人一般，是不？”

　　“确是如此，不过娘娘……您问奴婢这些做什么呀？”

　　“娘娘，您不会是要去偃月堂那地儿吧？”

　　“李公公，你且多叫些人进来，把这东暖阁的楼上楼下都清一清。寝具、漱具、还有我平日吃的坐胎药、穿戴的衣裙鞋帽之类，总之，除了亮角柜上那两份册宝，其余的物件，但凡是我用得着的，即刻统统装车带走，连同我这个被厌弃的大肚皮，一并运去偃月堂，就今晚。”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娘娘！这要是让陛下晓得，您三更半夜闹出如此大动静，还不剥了奴才的皮呐！就算您不顾着自己，总也得顾着腹中龙裔吧，眼下外头正飘着雨，您身子沉重，万不容有失，还请您三思啊！”

　　“是呀，娘娘，奴婢亦觉此事欠妥。想那偃月堂，向来是废后的幽禁居所，迄今为止，也就代宗元配汪氏和吴娘娘住过，您如何会想到自己住进去？恕奴婢多嘴，陛下与您伉俪情深，即便有所磕绊，那也是人之常情，您这样做，无论是为了什么，都不值当呀！”

　　“且悠着点，二位，我自有分寸，定不会教你们难做。当然我也明白，你们定是以为，陛下今夜移幸北海，我由此闹情绪，故而整上这么一出，以图发泄心中不快。但事实真相远非你们想的那样，人都说，一孕傻三年，可我这心里明镜似地清楚，自己是断无那矫情的资格。”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的好说歹说之下，李广和苫烟终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待偃月堂那边，家当安置得差不多了，由苫烟留下来陪我同住。届时掐着点儿，李广会启程前往琼华岛崇华殿，把这闻所未闻、石破天惊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带去御前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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