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女

　　在崔奶奶的帮助下，蕉娇的成人学校报名成功，半个月后开学。

　　在正常学校读书的崔珂，崔璎，崔玥放假回来一天，三人带蕉娇去玩儿了游乐场。

　　买甜品的时候蕉娇指着最大的蛋糕说：“我要吃那个。”

　　玥小妹扑闪着大眼睛：“那是生日蛋糕。”太大了，四个人吃不完。

　　“什么是生日？不过生日就不能吃吗？”

　　崔玥，崔璎，崔珂三人对视一眼，都想起崔奶奶讲的蕉娇身世——她无父无母，一个人在山上长大。她没吃过糖，没见过手机，像野草一样活到二十一岁。

　　她们都曾经是没有过过生日的人。现在日子太好，她们差点儿忘记曾经过着什么生活了。

　　“生日就是……为了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我们纪念你出生的那一天。”

　　“哦。”蕉娇很平静，“我不知道我是哪天出生的，看来吃不了了。”她的出生该怎么算？是发芽的那一天？还是开灵识那一天？或者是她成精的那一天？

　　“……她也和你一样也，出生日期是假的……”玥小妹碰碰崔珂小声嘀咕。

　　崔珂抿抿唇，一向沉默寡言的她开口：“那就买一个吧。”

　　-

　　四个人买了一个十寸的大蛋糕，坐在游乐场的露天石桌上。

　　玥小妹给蕉娇戴生日皇冠，崔璎点蜡烛，蕉娇看到火，往后退了两步。崔珂依旧冷冷淡淡的，然而解释道：“这些是过生日的仪式，我们唱生日歌，你许愿，然后把蜡烛吹灭。”

　　“可我不是今天出生。”

　　“咱们补过的。”玥小妹眨眨眼，“好了，闭上眼许愿，我们唱生日歌儿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蕉娇闭上眼，说：“过生日还不错，以后都要过生日。”可以吃甜甜的生日蛋糕，好。

　　一句话弄得三个小姑娘鼻酸。

　　蕉娇“呼”地一下将蜡烛吹灭。

　　玥小妹吸吸鼻子：“我这次月考一定上四百分！”不能成为崔奶奶人生的污点！她要让崔奶奶开心！

　　“希望你明天也这样想。”崔璎无情拆台。

　　“一定！”

　　崔珂摇头。

　　“崔珂你摇头干嘛？你什么意思……”

　　蕉娇吃着蛋糕，目不转睛盯着三人吵吵闹闹。人的生活，读书，游乐场，过生日。

　　-

　　崔玫每天都来找蕉娇喝酒，偶尔崔瑶和崔瑜也来。有一天酒吧里的人不跳舞了，各处大屏放足球直播，人们分不同的地儿坐在一起，脸上画着不同的小旗。电视里黄衣服的人进球了，左边的人会热烈尖叫；红衣服的人进球了，右边的人会尖叫。

　　蕉娇随崔玫坐在红色那边，一向冰冷冷的崔玫一边尖叫一边“我靠”，冷白的肤色都叫红了，疯狂的样子和她喝酒有得一拼。

　　最后电视上红色这边赢了，蕉娇所在的人群同时尖叫欢呼起来，酒瓶子砰砰砰顶开，啤酒泡沫争相恐后冒出来，大家互相干杯，涌入舞池上蹿下跳。蕉娇被人群冲散，和崔玫隔着一堆男女老少，崔玫高兴地大叫：“蕉娇，赢了，嗨起来——”

　　她被迫加入人群，肩膀被人搭上，她的手也搭上别人的肩膀，一条长长的队伍首尾相连，围成大大的圈，音乐轰轰踩点，长龙蹦蹦跳跳。尖叫声，欢笑声，乐器声混合在一起，蕉娇仿佛进入一个只有声音的世界。

　　等她从酒吧里出来，周围一下子安静，深夜的街道只有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

　　崔玫靠在她身上，“走，吃烧烤去！”

　　-

　　崔瑶和崔瑜也被崔玫叫出来，依旧是江边大拍档，晚风如缕。

　　蕉娇想了想，问：“为什么红衣服的赢了会高兴？”

　　“咱们国家的人赢了当然高兴！”崔玫醉醺醺回答。

　　国家。

　　“那些人你认识？”

　　“哪些人？”

　　“电视上的。”

　　“不认识。”崔玫指了指周围的人，“他，他，他，她，她，她，那小孩，那老人，坐在咱们周围的所有人，不管认不认识，黑眼珠，黄皮肤，生活在这儿的，旁边的，江对面的……咱们是一个国家——赢了，与有荣焉。”

　　“哦。”蕉娇恍恍惚惚，心中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是她说不出来。

　　崔瑶看着两个醉鬼对话哑然失笑，得，醉得连国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后少喝点。”

　　“她们喜欢什么？”蕉娇突然问。

　　“谁？”

　　“姐姐们。”蕉娇顿了顿，“送我礼物的那些人。”她看着崔瑶漂亮的脸庞，“她们喜欢什么，我也送她们。”

　　崔瑶看着一件绿裙子又穿了一周的蕉娇，“不用，她们喜欢的你还送不起。”

　　“为什么？”

　　“贵。”

　　“要很多很多钱？”

　　崔瑶漫不经心点头，“对。”

　　蕉娇沉思一瞬，“好，那我要赚很多很多钱。”

　　“先好好读书。”崔瑶认真看着她，“好成绩会让群里的姐姐都开心。”

　　“好。”

　　这才是人的生活：家，国，要一起，要团聚，要彼此高兴。

　　-

　　人散，崔瑜领着蕉娇回崔奶奶住处。崔瑜话少，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到地儿下车，周围只剩下她们两个，崔瑜突然开口：“人平均一分钟眨眼十五到二十次，你平均一分钟眨眼五次，五十度的烈酒入喉时你睁着眼，被食物烫到时你也睁着眼……”

　　蕉娇一愣。

　　树影下崔瑜素净的面庞半明半暗，“为什么？”

　　蕉娇眨眨眼。生平第一次心跳快了半拍。

　　原来人一分钟要眨那么多次眼吗？

　　崔瑜一直在观察她？

　　如果她们知道她是妖，会怎样？

　　妖不能跟人一起生活吗？

　　“我……”蕉娇喉咙动了动。

　　“你是不是眼睛有什么问题？要不要做个检查？”崔瑜一本正经。

　　啊？

　　蕉娇心跳回落，眨眨眼：“不用。”

　　“真的？”崔瑜仔细盯着她眼睛看，“不舒服就要说，我们有钱，能治。”

　　“我很好。”

　　崔瑜半信半疑走了。

　　过了半晌，蕉娇哑然失笑。崔瑜好傻啊。

　　树影下，晚风吹拂树叶，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中啾鸣，蕉娇深吸一口气，脚上突然冒出一些白嫩的毛细丝，它们跃跃欲试，蜿蜒着触上泥土。蕉娇低下头，少得可怜的灵气从土里钻出来，她垂着眼，“饿……”

　　第二天，蕉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崔奶奶问她怎么了，蕉娇不肯说。

　　崔奶奶着急，然而没办法，“小蕉，有什么事跟奶奶说啊，可千万别想不开……”

　　蕉娇看着镜子里玉色的瞳孔和绿色的皮肤，努力施展伪装术，“隐，隐……”可是眼睛和皮肤没有任何变化。

　　城市里没有灵气，她的伪装撑到头了。

　　“哎……”蕉娇叹一口气，难道她的都市生活就到这儿了？

　　蕉娇锁在房间里东捣鼓西捣鼓，翻到了某个姐姐送的化妆品，又翻到两副墨镜——嗯？

　　三个小时后，蕉娇按网上的教程，化了妆，戴了美瞳，染了头发。

　　人，伟大。

　　等她再次出门的时候，崔奶奶吓一跳：“你怎么了？气色怎么这么难看？！”像死人一样灰白灰白的。

　　“……我，化了妆。”

　　崔奶奶噗嗤一笑。

　　晚上，崔玫盯着她灰白且厚重的粉底不说话。蕉娇忐忑地盯着她，不知道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看出来了吗？两个人就那样互相瞪着。

　　半晌。

　　崔玫点点头：“好看。”

　　蕉娇一愣。

　　崔玫面容清冷，然而神色认真肯定，“头发染得好看，美瞳也挑得好看。”

　　至于粉底……算了，谁都有新手期。

　　这一晚，蕉娇很开心。嗯，可以继续留在城市里了，她不用浪费灵力在伪装术上了，好事。

　　-

　　凌晨两点，两个人酒吧喝完酒出来，蕉娇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子：“那里有个人。”

　　崔玫忙着叫车，漫不经心瞥一眼：“醉鬼。”

　　“他倒在地上了。”

　　“不用管，醉鬼。”崔玫倒在蕉娇身上，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哦。”

　　有摩托车从小巷子经过，那人横在巷子中间，骑摩托的人喊叫了好几声“让开”，那人没动弹。骑摩托车的骂骂咧咧掉头走了。

　　“我把他挪边上。”蕉娇说。

　　“不许去。”

　　蕉娇已经走过去了。

　　确实是个醉鬼，身上的酒味和她们一模一样。他侧趴在地，蚕丝质地的衬衣沾了灰，又被什么东西勾破了，像个乞丐。

　　“你挡路了。”蕉娇对他说。

　　对方胸膛起伏了两下，没有动弹。

　　蕉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的脚，对着他屁股一踢——人扑哧扑哧滚到角落里。嗯，不挡了。

　　“嘶——”对方吃痛，揉着屁股睁眼，“谁啊踢你爷爷……”音调怪怪的。

　　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蕉娇盯着他绿色的眼睛，头一次有了失重感。

　　像芭蕉树一眼美丽的眼睛。

　　蕉娇蹲下来，戳了戳他的脸：“你好漂亮……”在蕉娇眼里，男人的紧实修长的身材不漂亮，英俊立体的面孔不漂亮，只有绿色的眼睛，漂亮。

　　“……唔？”

　　蕉娇目光烁烁，直白热烈，“我们谈恋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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