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
顺着牵引铃声,梓芙轻而易举找到三楼,这里很静谧,远不如楼底下热闹,甚至可以说……过于安静。
徐家想来家底富裕,那橙红的灯笼一路挂到尾,再到末间的厢房才慢慢减淡了色彩。
就是这里。
梓芙一挥,遮在门前的红帘撩起,露出底下一双小得诡异的脚,并拢着,与宽大的喜袍毫不相搭。
牵引铃坠在脚踝上,没有风,却响得清脆。
梓芙走上前。
房内暗得半丝光都没有,还未靠太近,新娘的盖头突然掀起,女鬼手执红布,一双凤眸点妆如画。
“鬼差?”她歪头:“怎换了一位?”
梓芙没答她,居高临下道:“你该走了。”
女鬼像听见什么笑话,张扬明媚地躬身大笑,片刻才挺直脊骨,慢腾腾地说:“你的同僚没有告诉你吗?”
她撑着脸往床栏边靠:“我肯定不会走的。”
梓芙淡声:“由不得你。”
“倒比那个叫梓兰的气势强。”女鬼又笑,涂着丹蔻的指甲艳艳如火:“不过她被我打伤,如今可好些?”
鬼差目光沉沉,张口要唤名:“沈……”
对方立即打断:“我知你要做什么,但今日我大喜,任何人,包括鬼,都别想阻碍。”
“那也由不得你。”梓芙翻手召出链条,蓝火在空气中扑腾几下,眼看却熄灭了,她几乎瞬间察觉出不对,可未等回神,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像有什么强行禁锢住了行动。
锁魂链熄灭,梓芙则被束住双手缠在丝线中间。
女鬼靠近了些,将指甲贴到她唇边,冷幽幽地说:“你也想试试挖心的痛苦吗?像那位叫梓兰的鬼差一样?”
梓芙低头,数根透明丝线缠在衣服褶皱中,穿透身体每一处关节,千丝万缕,像蜘蛛织下的网。
原来从进房开始,这里已布下陷阱。
鬼差如迷路的蝴蝶扑入,徒留挣扎。
网的主人趁机打量她:“你倒真不一样,比我见过的鬼差都好看些,不过,地府派你来之前,没告诫你防人之心不可无,防鬼之心更不可无吗?还是……”
女鬼指尖往下,一路停留到衣领的缝合处,说:“还是你自信到,认为自己可以收服所有鬼?”
冰凉的手滑入脖颈内侧,梓芙顿感不适。
“拿开!”她厌恶道。
女鬼虽停下,却更凑近了些:“你们鬼差倒是有一身好本领,想想一百多年前,我也曾与你……”
她说着,捏了捏梓芙的耳垂,像在回味:“……与你的同僚颠鸾倒凤过呢……”
梓芙偏头躲开这双滑腻的手,忽而想起百年前,地府曾惩戒过一名犯错的鬼差,名梓安,冥君判的苟且之罪,她被当众捏碎了魂魄,从此消散。
鬼差与鬼……?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鬼差中没有男魂,眼前的鬼,也不是男鬼。
“梓安与你?”她难以置信:“是你害她灰飞烟灭。”
听着话里的讨伐,女鬼神情漠然:“我不过勾引一下,她便上当,为何不怪她管不住自个儿?”
“你疯了吗。”梓芙说:“你们可都是女子……怎能……”
说到后面她闭上嘴,眉头紧紧皱着。
“女子与女子有何不能?瞧你这样……应是没试过的吧?不若……今儿个跟我试试?”女鬼一把摘掉盖头,姣好的面容像块精挑细琢过的璞玉。
她用丝线操控,把鬼差丢到木床上,转身脱起身上那件红袍,边脱边说:“你也不用想着喊魂,我封闭了听觉,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也不可能听见,天色尚早,咱们好好交流一番,指不定交流完,你就不会想捉我了呢?”
梓芙眼见女鬼脱掉一层又一层内衬,到最后仅剩件轻薄的肚兜,堪堪遮着胸脯,其余的——她别开了视线。
没有李泱泱丰润,也没有李泱泱白皙。
还不如看落水鬼的,至少养眼。
女鬼仅剩个肚兜依偎上前,双手捧起梓芙偏开的脸,掰正:“你很纯情呢鬼差大人,连看都不敢看吗?”
她身上有股子蜜香,甜得腻人,梓芙最厌恶这种味道,闻得很作呕,与李泱泱从湖中浣洗出的清冷潮意完全相反。
对了……李泱泱!
床上,女鬼又俯低身,涂满口脂的唇正准备印下,鬼差忽然动了动嘴,不知说的什么。
似乎不是她的名字。
她好奇地打开感官,听见对方低低唤了声。
“李泱泱。”
梓芙又重复一遍:“李泱泱!”
烛火“咻”地熄灭,屋中骤然腾起大片雾气,女鬼立即推开鬼差退到墙角,警惕地盯着这层诡异冒出的烟。
落水鬼从雾里升起,三千青丝泼于腰后,随裙袂缓缓下降,乌压压划过白藕般细腻柔软的小臂。
若梓芙的美貌是极具攻击性的妖冶,那么水鬼的美,就是往妖冶上再添几笔妩媚与柔和,动人心魄,说是宫里倾国倾城的祸国妖妃也不为过。
李泱泱旋身站稳:“到,早点召啊,害我寻半……天。”
她瞠目结舌:“你们在做什么?”
鬼差懒得解释:“先过来。”
指尖与指尖触碰,梓芙得了自由。
屋内的丝线也随之一根根掉落,女鬼面色大变:“是何情况?还有你……你竟跟鬼共事?!”
视线下跌,她望见水鬼脚上的铃铛,更无法接受:“你们,你们这难道不算苟且?”
“说什么呢?”李泱泱不大自在:“我们是奉令行事。”
梓芙已扯掉身上所有丝线,翻身下了床:“你与梓安做禁忌之事却不负责,今日我便替她报这个仇。”
锁魂链腾空幻化出形,鬼差转动腕骨,朝前方袭去,女鬼速度也不慢,稍稍偏身躲开,只被打掉几缕尾发。
“负责?我需要负什么责?谁能保证自己永远只爱一人?既是露水情缘便没有负责一说,她想与我厮守,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活该灰飞烟灭。”
女鬼眸色漆黑,似想继续抬手操控丝线,梓芙迅速张口,终于喊出她的名字:“沈蔓青。”
沈蔓青身形一怔,快速封闭五感,转头厉声尖叫。
声波掀起一阵风声鹤唳,梓芙忙扯住李泱泱,两鬼侧身用袖子挡住强风袭击,等消停下来,房里没了影。
“怎么回事?”李泱泱发丝凌乱,茫然无措地看回鬼差:“你们莫不会……真做了吧?”
梓芙不想回答无聊的问题,径直走去墙根,弯腰捡起沈蔓安断裂的青丝。
“回答我呀!”李泱泱不依不饶:“你怎可这样随意?她根本不靠谱,即便你想解决,也……也不该找她,万一东窗事发,她会背叛你的……”
落水鬼含着泪,双手紧紧握在鬼差衣袖上,森白如纸的小脸,也就巴掌大,一哭,那胭妃色便染遍整张脸颊。
梓芙指尖掐出火苗烧掉青丝,才无奈哄起水鬼:“怎可能,更何况我们都是女子,如何做那事?”
其实她自己也有丝疑问,从前听过男女欢好,却未听过女子与女子,倘若真可以,又该怎样做……
鬼差惊觉被带偏,立即甩掉脑中想法:“等晚些我们去煦城,沈蔓青恰好也在那。”
李泱泱心不在焉:“……女子怎不行……”
“什么?”梓芙没听清。
落水鬼摇摇脑袋:“我是说……没有就好,她这样的鬼已经害死了一个鬼差,肯定会祸害下一个,你要小心。”
梓芙笑了:“我会上当吗?”
“你不会,可能保证她不用强么?就像刚才那样?”
“……”话题似乎再次跑偏。
梓芙沉默片刻,实话道:“我不喜欢她身上的味。”
李泱泱起了兴趣:“什么味?”
鬼差形容不来:“太甜……”
她不爱吃甜食不爱喝蜜茶,对焚香更无兴趣,若非要择一个味道,思来想去,只能是李泱泱身上的潮味。
清冽,冷然,有股木头沉落水底的腐朽苍凉感。
这么多年,她习惯每日闻见。
“女子都爱甜香或者花香,可惜我鬼气太盛,无论焚多少香都掩盖不住身上的水气。”
“我挺喜欢。”
梓芙脱口而出,又后悔话说太快,欲盖弥彰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身上的味道挺好,不用特意去焚香掩盖。”
水鬼眼睫还挂着泪珠,听闻此话笑开来:“知道了。”
气氛莫名有些特殊,鬼差抿唇,胡乱指向窗外:“我去……外面看看,你在房内等我便好。”
没等对方回应,她一下化为黑烟穿过云层,直到远离客栈才显形落地。
夜色正浓,梓芙寻了几盏酒独自小酌,今日气氛太奇怪了,怪到一向自持冷静的她也有些慌乱。
特别心脏像跳过头一样,撞得她险些呼吸不畅。
沈蔓青的甜腻沾在衣角跟随而来,梓芙低头嗅了嗅,嫌弃得立即用酒浇上布料,定要洗掉这股子腻味才行。
她搓了许久还嫌不够,干脆掐出冥火想烧个精光。
寂静无声的夜中风吹草动尤为明显,梓芙手里的火立即改变方向,一瞬朝声音源头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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