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零度

　　冬雪落到谢陨星的肩膀上，又融化下来，变成湿水，谢陨星抱着双臂杵在车门边。

　　雪光融化，只剩下两道相触的视线。

　　像很多年前那个绝望的冬夜，也是这样浩荡如蜉蝣的初雪。

　　肩上入骨的凉寒并不使谢陨星难过，相反，他仿佛一瞬间注入了什么活水源头，额前黑发被风吹得扬起，一双垂眼却笑得眯了起来。

　　比起当年，谢陨星的眉眼要长开许多，但是个头仍旧没有长进，腰细身软，腮上还凝着雪花片，融化了就变成莹莹春水，雪光下那样一个昳丽多情的小美人，笑眼弯弯。

　　但段南歧知道，谢陨星本质上是个小疯子，现在好了，那点封印只在和舞台和镜头前爆发，他应该很享受在镜头前被全世界注视着却能肆无忌惮的滋味吧。

　　倘若放在以前，段南歧也许会故意嘲讽上一句“看那双愚蠢的灰眼睛”或者是“可笑撅起的小嘴”，但是现在连同那双曾经在他看来愚蠢的灰眼睛也变得生动。

　　段南歧努力忽视这种感觉，脸上保持了一贯的冷漠作态，皱眉说：“有什么事吗？”

　　这句明知故问就显得很可笑了，要么就别来，来了又要偷偷摸摸，被发现了却还一副淡定反问的语气，硬生生要与人划开界限一般。

　　谢陨星仰着脸：“你来南洲做什么？”

　　“出差，顺便去见见义父。”不过几秒犹豫，段南歧便说了，“义父家里挂满了你的立牌周边，你的电影海报、杂志和宣传册，他很想你。”

　　谢陨星瞥了一眼沉黑色的天外：“哦。”

　　段南歧：“他毕竟是你父亲。”

　　“他现在是你的爸爸啦，他恢复了本名，他现在又叫回了段珩。”谢陨星说，“不管我姓池还是姓谢，他现在都姓段了，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卧底段珩，我的爸爸池旻行已经和我妈妈谢澜一起，死在顶楼上了。”

　　谢陨星的手指还抓在车窗一角，雪水融到了他外套上，睫毛上也覆着层霜雪，冰睫就一颤一颤仰着看段南歧，连鼻尖也泛起点红。

　　他的话也伤心，瞧着完全就是一个悲伤欲绝的小可怜，倘若是别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即便出于人道主义，也会将他抱起来用体温去暖。

　　可段南歧冷眼瞧着，脸上瞧不出任何神色，开口斯文又礼貌：“天气冷，早点回去。”

　　谢陨星的尖下巴抵着他的车玻璃，瞳孔睁得又圆又亮，这一个宛如碰瓷的姿态，让段南歧顿觉十分棘手。

　　他鼻腔里哼气，十分委屈地说：“早点回家，然后再多喝杯热水是吧，所以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从但谢陨星能猜到宋若天所说的大人物到底是谁，包括那位置为什么明明走进场了，却仍然会空着，因为有胆小鬼得到消息，半路逃了。

　　胆小鬼。

　　“我开车路过，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段南歧冷着声音说。

　　谢陨星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

　　段南歧瞥到那几根瓷白手指纤长牵着衣角，颇有一些固执，指尖呈现圆润美好的弧度，透出粉白光泽，但他语气偏生冷淡，好似毫无触动那般：“你有的。”

　　谢陨星：“你的那个账号已经不用了，我要你新的联系方式。”

　　段南歧：“是你把我拉黑的。”

　　仿佛笃定般，段南歧冷静地说：“你还把我拉黑了三次。”

　　“你偷偷摸摸先拉黑的我，被我发现了。”谢陨星说，“那一个小时里，我给你的任何消息都发不出去。”

　　段南歧说：“但我没有真的把你拉黑，一个小时后，我就把你放了出来。”

　　等谢陨星消气后将段南岐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时，却发现，人已经弃号逃跑了，账号已注销。

　　他连号都不要了，包括号里的这一堆关系。

　　谢陨星抓在车窗上的手指尖翘了翘，无意识地磨蹭过玻璃，很难得地笑了：“明明是你在故意躲着我，可是你不是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

　　没有回答。

　　段南歧的脸忽然放大在眼前，几乎是贴脸上来，将还抓着车门一角不肯松开的谢陨星攥紧的手指吓得一松，被那忽然一下的逼近惊得脚步怔怔退后一步：“段南歧！”

　　段南歧的五官倒映在谢陨星仰起的灰眼睛里。

　　谢陨星已经很久没再见段南歧了，原本少年时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加锋利，如天神雕塑般，深眸高鼻，冷淡垂落的长睫，包括嘴角倾着不笑时显得很冷的神态。

　　他们的身高差得有点多，因而那股压迫性也更强。

　　他倾下身时，谢陨星鼻尖涌入一股好闻的雪松气息，夹杂着一股带着强烈男性荷尔蒙的气息，谢陨星腿软地往后慢慢挪步，声音也弱了：“你干什么。”

　　气息在瞬息包围住了谢陨星。

　　暖意让他抬了头，撞进段南歧低下来的眉眼，段南歧面无表情地脱下身上的外套，裹在了谢陨星的身上，谢陨星本来就穿着一件羽绒服，外面忽然套上件大衣服，这导致他像一个小企鹅，被衣服重量压得摇摇晃晃。

　　“喂。”

　　谢陨星垂落在袖子里的手指探出去，拉了拉段南歧的衣角。

　　段南歧好似语气一下子软和下来：“看看你的手有没有受伤，雪那么冷，冻坏了吧。”

　　谢陨星不明所以，将手递了上去，段南歧将他的手端起来，往上举举，谢陨星不明所以，段南歧又问：“我看过你的节目，你学会比心了吗？”

　　段南歧所说的比心是谢陨星初上舞台的时候，他一个素人什么都不会，在团成员熟练地营业之时，谢陨星红着脸僵硬地摆姿势，当时是直播，直播屏幕全被刷屏了，粉丝在屏幕上教他怎么自然地比出一颗心心。

　　谢陨星苦练很久，好不容易控制了表情管理，但不协调又僵硬的姿态成为他被黑的佐证，作为爱豆的素养让谢陨星很认真地去学了怎么比心心。

　　当然会，谢陨星说：“呵，那么简单的动作，我当然会。”

　　“那你能比给我看看吗？”男人深黑的瞳孔望着他。

　　谢陨星两只双臂费力高举起来，越过头顶，比出一个爱心的形状，因为两大件衣服重量大，他退后一步微屈下膝，深吸一口气双手再次举起，指尖碰指尖，甚至脸上也带着营业时的弯弯笑眼。

　　对段南歧比了个心，声音软软地叫道：“看吧，我学会了，段南歧。”

　　结果就在他比心的一刹那，段南歧的动作快到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车上，啪一声关闭车门。

　　油门一踩。

　　那辆黑色 GTR 一骑绝尘，涡轮高速旋转，引擎废气高温之下，排气管喷出两团火焰，如同被追杀一般朝外飞冲去，只留下身后一个比着心心的星星在风中石化。

　　？
　　“段南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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