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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观潮
刚进七月,陶沅便将我从店里召了回来,原来他和严蕊的婚事定在了九月初八,这些天府里既要准备婚礼的诸多事宜,又要准备八月节的节礼,福伯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便让我回来帮他采买看账。
跟着忙乱了一个多月,各项准备工作终于都告完成,我便去向陶沅请辞,准备回店里去。陶沅正在书房里看书喝茶,见我去了,便遣退了侍候的小厮,让我跟他到里间说话。
“云儿,店里的生意怎么样?你应付得来么?”刚一坐下,陶沅便开门见山的问我。
我自倒了一杯茶边喝边笑道:“承蒙公子照顾,找了陶信这个好师傅教我,现在店里的许多事我都能操持了,相信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独自打理铺子了。”
听了这话,陶沅却并没有接腔,他沉吟了半晌又问:“云儿,女儿家在外面操持生意难免吃力,为兄这里帮你看了几户人家,你看……”
“公子!”我不待他把话说完便急忙出声打断,“我还不想嫁人,公子千万别乱说合。”
见我急了,陶沅倒笑起来,“好,好,我不乱说合,只是你自己在外面要当心,别露了馅才好。”
我连连点头道:“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露出破绽的。”
我生怕陶沅还要游说我嫁人,便连忙跟他说明了来意,陶沅却笑道:“先别忙着走,我还有事呢。”说着,他便起身去桌上拿来一张纸递给我。
接过来一看,却是我打理的那间铺子的文契,不由疑惑道:“公子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陶沅指着那张文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间铺子我想卖掉。”
“啊?”我大惊,“为什么要卖,店里的生意已经走上正轨,眼看本钱就要挣回来了,此时卖掉,岂不吃亏?”
陶沅摆摆手,“你不必说了,我意已决,买家我都找好了。”
眼看陶沅不肯松口,我只得问:“公子准备卖给谁家?”
陶沅笑笑地盯着我,只说了一个字,“你!”
“谁?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当场愣住了。
陶沅笑着瞪了我一眼,“是的,就是你。”见我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不觉好笑道:“云儿,你平日在外与人谈生意也是这般傻傻愣愣的么?也不怕被人卖了去。”
我有些发窘,“公子又在说笑,怎说要把铺子卖给我?”
陶沅收了戏谑神色,对我正色道:“这铺子本就是为你开的,现在你对店里生意已经上手,正好盘过去自己打理。”
我连连摇头道:“公子开这铺子花费了千余金,我哪有那么多银子盘它。”
陶沅笑道:“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这铺子的本钱已经挣回来了,现在让给你,我也不会吃亏。”
我还是摇头不肯接受,陶沅恼了,砰的一声将手中茶盏敦到几上,“云儿,我敬你自重自爱,这才想方设法地帮你,你若再推辞,便是不愿认我这个朋友了?”
自跟陶沅认识以来,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形于外的怒气,心内不觉有些惴惴的,再细想他话中意思,也觉得自己有些做作了,只得到他面前深深一揖道:“公子别恼,吕云得公子相助无数,自恨无计报答,故此不敢再受深恩。”
陶沅收了怒容,抬手将我扶起道:“君子相交,何必拘泥于恩怨报应。你既要做男子的事,便也要拿出些大丈夫气概,与其一心算计着受了多少恩惠,不若坦然受之。日后山高水长,你又怎知帮不上我的忙呢?”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我只能将感激的话咽回肚里,陶沅见我不再推辞,这才换上笑脸道:“今日就将交割事项办好,陶信也先留在你那里帮忙。日后你若遇到难处还是要来找我,我若有了为难之事,必定也找你帮忙。”
我眼里噙着泪,怕他看见,只得转头答“是”。
陶沅唤来福伯,让他拟了个买卖文书,又盖上陶沅和我的印信,这店铺便算是卖给我了。
收好文书,陶沅又嘱咐我道:“你虽算是自立门户,但一人在外总是不方便,所以还是住在我这里才好,等日后你挣了钱,置了房舍家人再搬出去不迟。”
我诺诺答应,陶沅便不再留我,放我回铺子里去了。一时到了店里,陶信与众伙计都来与我称贺,我索性出钱置办了一桌酒席请他们吃了,众人尽欢而散。
过了几日,便是八月十五,因陶沅接了白老先生和玉儿、华言萧进城过节,我便托陶信代我招呼店内伙计吃节酒,自己早早回了陶府。
玉儿他们早来了,此时正和陶沅在花园中说话,见我回来,喜得跳起来就抱住了我。我见下面站的几个丫鬟小厮神色诧异,急得连连向她使眼色,奈何这丫头只顾高兴,一双手攀住我的颈子再不放开,哪里看得见我的眼色。
陶沅见我着急,便忍着笑开口给我解围道:“玉儿,你哥哥今日在铺子里忙了一天,想是累了,还是先让他坐坐吧。”
玉儿闻言猛醒,忙松手拉了我去坐下,又自去倒了一碗茶来给我喝。
略寒暄了几句,陶沅便让下人们去布置酒席,待众人都散了,这才对我说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姊妹两个说话多有不便,不若先回房去坐一会儿,趁便换换衣裳,等这里酒席齐备了你们再来。”
我向白老先生、华言萧告了罪,便依言带着着玉儿回了房。大半年没见,玉儿出落得越发秀致了,身形也长高了许多,只是话多的毛病仍是没改,自进门起便一刻不停地跟我说着她在白老先生家的种种趣事,听得我不时大笑。
直说了一个多时辰,玉儿才停住话头,见我只是微笑聆听,便不依了,“姐姐,我说了这么多,你却还没告诉我你过得怎么样呢?”
我笑道:“我倒是想说,可也得插得进去呀!”
玉儿脸红了红,娇嗔道:“姐姐!师傅和师兄嫌我话多也就罢了,现在连你也来笑我。”
我携了玉儿的手并肩坐到床前,抚着她的头发微笑道:“几个月不见,玉儿又长高了好些,快变成个大姑娘了。”
玉儿将头靠在我肩上,只是笑着却不说话,我便把年后这些事拣要紧的说给她听。听到陶沅将商铺转让给我却分文不取,玉儿又是感激又是叹服,“陶公子真是好人,几次三番的帮我们。”
我叹道:“怎么不是,这么重的恩,不知我们何时才能还得上。”
玉儿坐正身子,郑重地看着我道:“姐姐别急,等我跟师傅学好了医术,陶公子以后有什么病痛我便免费给他诊治,便是他得了不治之症,我也一定给他救回来。”
我曲指在她头上敲了个暴栗,笑骂道:“小丫头满嘴胡吣,你这不是在咒陶公子生病吗?”
玉儿摸着额头想了想,也觉有些讪讪的,便一头扎到我怀里撒娇告饶。姊妹两个正在笑闹,却听见华言萧在门外笑道:“酒已备好多时了,你两个再不来,我们可就都吃光了。”
我忙起身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又替玉儿拢好散落的鬓发,便开门随了他去花园中吃酒。
过了中秋,白老先生便要带着玉儿和华言萧回去,陶沅却道八月十八是潮王生日,玉儿和我两人都还没见过钱塘江大潮,不若等十八日观了潮再回去不迟。玉儿自是希望和我多聚几日,便撺掇着华言萧一起去央求老先生,白老先生被她聒噪不过,只得应了。
我将店内生意交待给陶信,自己留在家里足足陪了玉儿两日。玉儿见我着男装后身上一丝装饰也无,便赶着绣了两个香囊给我佩上。只是这香囊被华言萧看见后很是笑话了一回,又说她心里只有我这个“哥哥”,全无师傅和师兄,气得玉儿又急又恼,只得答应给他们也绣几个这才作罢。
十八这日一早,我和玉儿便换了身簇新衣裳,跟着陶沅、华言萧出门直奔钱塘江口而去,白老先生因说这潮他已观了无数回了,不想再看,便留在家里歇息。
到了江边一看,这里煞是热闹,沿江搭彩铺毡、百戏陈设,绵延数十里,江面上战舰往来,不时施放五色烟花火炮。我和玉儿从未见过这等热闹稀奇,踮脚抻脖地四处张望,只恨少生了几双眼睛,惹得华言萧不住掩口偷笑。
陶沅引着我们走到江口附近一个席棚里去坐定,笑对我们说道:“今年因有金国使臣来朝议和,朝廷招待北使观潮,陪宴官员众多,因此比之往年格外热闹些。”
我因见江中有许多人在踏浪弄水,便也没留心陶沅说了些什么话,径自拉着玉儿站到棚边去看。华言萧站在我们身后,指点着江中戏水的弄潮儿,将他们耍的蹈滚木、水傀儡等诸般技艺一一道来。我和玉儿听着他的解说,再看那些人在水中出没游戏如履平地,不觉连声赞叹。
陶沅指挥着随从将桌椅酒席安置好,见我们一径围在江边看耍,便也走过来道:“这些还不算什么,待会儿潮来了,那才好看呢。”又指着江边挤挤挨挨的观潮人群道:“你们一会儿乖觉些,若潮头来的大,说不定要打到岸上高处来,你两个一定要跟紧了我和言萧,莫被人从挤散了。”
我和玉儿口中称“是”,眼睛却犹自目不转睛的盯着江面。陶沅见状,便笑着将我和玉儿抓到桌边坐下,“你两个从一早上便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还不饿么?”说着将桌上点心推到我们面前。
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依言坐下吃东西,玉儿却坐不住,抓了两块点心在手里便又走去看热闹了,因有华言萧跟着她,我便放心地和陶沅吃茶说笑。
一杯茶还未吃完,耳边便听得众人大喊起来“潮来了!”我忙转头向江上看去,却见那潮头如银山倾倒,排空直往岸上拍来。陶沅警觉,忙拽了我往高处奔去,我扭头去找玉儿,慌乱中哪里看得到。
刚到高处立住脚,我便四下找寻玉儿,眼光掠过江面时,却恍惚看见浪涛里一个穿紫罗衫杏黄裙的女子身影,我心口顿时一窒,几乎背过气去。也不及细想,甩开陶沅的手便拼命拨开涌上来的人众往江边奔去。
陶沅在我身后大喊着“云儿!”我恍若未闻,眼看着那杏黄裙角马上就要没入滔滔江水中了,我心内一急,“扑通”一声便跳入了江里。
冰冷的江水瞬时灌满了口鼻,我勉强稳住心神,踩着水浮出水面辨别方向,只见左边不远处一抹紫色身影在浪里一闪,我忙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拼命向那里游去。仿佛过了好久,我的指尖终于触到了她的身子,便一把将她腰身抱住,吃力地回身向岸边游去。
我水性本不太好,原来也只在风平浪静的瘦西湖里游过几回,何曾见识过这样的狂涛恶浪,眼看离岸边不远了,我却气力用尽,渐渐向水下沉去。幸而几个弄潮的听见岸上呼喊“救命”,忙的赶来,将我们托出水面,扶上岸来。
陶沅早在岸边接着,我顾不上自己衣湿衫冷,一迭连声的叫着:“玉儿落水了,快救她……”话还未完,便看见玉儿冲到面前抱住我连声问:“姐姐,你怎么跳到水里去了,你可吓死我了!”
我愣了一下,转脸看着地上的女子,原来是个与玉儿身材相仿的女孩儿,身上的衣裳也和玉儿一样上紫下黄,难怪我将她错认成了玉儿。
陶沅早让人取了一口大锅,将那女子放在上面吐水,华言萧在一旁诊脉施救。我见玉儿安然无恙,心里那股劲顿时泄了,脚下也觉软得站不住,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呼喘息。
玉儿摘了我腰上香囊扇套等物,帮我撩起衣摆拧水,还未弄完,便见一队兵士跑过来围住了我们,为首一个金国打扮的男子蹲到华言萧身边,看着那溺水女子,神情甚是焦急。华言萧与他说了几句话,他便向我这边看来,我与他目光一对,两下里俱都是一愣。幸而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又转头关照那女孩子去了,我拉着玉儿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在她耳边悄悄交待了几句便挤到人群外去了。
在道边等了一会儿玉儿便来了,我扶着她的手走到来时坐的车上,玉儿便紧着让人将车赶回陶府。
回房脱下湿衣裳,玉儿早让人提来几大桶热水让我沐浴驱寒,又自到厨下煎煮姜汤给我喝,直到一切都弄妥当了,她才问我道:“姐姐,究竟你今日为何会落水,又为何不让陶公子告诉那些人是你救了那姑娘呢?”
我捋着湿淋淋的长发瞪了她一眼道:“还不都是你,不说跟我站在一起,害得我将那女子错认成了你,慌得就跳下江里去救。”
玉儿听了我这话,只笑了一会儿却又红了眼眶,“姐姐,你也要小心些,便是我落到水里去了,你也不必自己跳下去救呀。”
我轻打了她手背一下道:“又在胡说了,你以后也要离水远一些,免得失足。”
玉儿取过一块干布巾一边给我擦着头发一边点头道:“知道了。只是姐姐为何不愿让人知道是你救了那姑娘?”
我盯着帐上纹饰,心内不觉有些恍惚,竟没出声回答,直到玉儿推我肩膀这才惊觉,只得掩饰一笑道:“妹妹还记得咱们逃难路上遇到的那个金国探子么?今天这人便是他。若被他认出我来,免不了又生事端,说不定连如意楼的老账都要揭起来了,所以我才要急忙走避。”
玉儿失声“啊?”了一声道:“原来这人便是当日那个探子,姐姐当日救了他,今天又救了他的亲人,他若是要报恩,我们正好可以狮子大开口,只恨碍着如意楼那档子事,开口不得。”
我知道玉儿是故意要逗我开心,便去捏她两颊道:“小丫头整日乱说,看我不告诉你师傅去,让他治你。”
玉儿咯咯笑着避开我的手,扶着肩膀将我按到枕上,“姐姐今日受了这么大惊吓不累么?还是歇歇吧。”
折腾了这半天,我也着实困倦,在枕上合目躺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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