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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十年沧桑泪
留在外面的云远与灵微全都心急如焚,灵微伸长了脖子,就是听不见里面的情形,不知道爹娘和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她来回度着步子,双手搓来搓去,始终无法定下心来。
云远却不如她那么焦躁,他自幼跟随爹习练武艺兵法,知道越是在危险时候就越是要保持冷静,他心中自然也在担心爹和薛伯伯他们的安危,然而他只把焦急深埋心底,假如连他也手足无措的话,灵微岂不是要更担心?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那木头兔子来,微笑着对灵微道:“灵微,你看,这是什么?”
灵微果然好奇地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黑暗中唯有凑近才能看到他手掌中放着的东西,待看清楚了,本来忧愁满面的她顿时笑了出来,轻道:“这不是你雕的木头小兔子吗?”
“嗯,是我雕的。现在把它送给你,喜欢不喜欢?”云远把木头兔子放在灵微的手掌上。
“哈——”灵微惊喜地望着木头小兔子,望着那雕刻细致的小东西,一时间高兴地忘记了周围的险境,“真的么?可不许收回!”
云远假装板起面孔,不乐道:“难道我高云远在你心里只是一个那么小气的人吗?不要就算了,我还不想送给你呢?”
“看你!看你!”灵微握紧小兔子,连连走远好几步,不让他抢回去,“刚说完就来收回?还说自己不小气?你呀!表里不一!”
云远见她终于露出笑容来,也自欣慰地笑了,道:“好啦!好啦!我保证不收回就是,你跑那么远干什么?那么怕我?嘿嘿……”
灵微性格虽不如妹妹灵双那么活泼,但是向来机灵可爱又乖巧得善解人意,甚得爹娘与诸位叔叔伯伯的疼爱,又是北定侯大郡主的身份,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头,一直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快乐之中。
此刻虽处险境,但她想既然有爹在,又有高叔叔在,不管是什么坏蛋都会给他们打跑的。本来略有的一些担心,也被云远逗得愁去乐来,大笑着走回他身边,歪歪嘴,道:“看你得意的样子!刚刚还给高叔叔骂过的委屈都不见了呀?”
“爹从来不骂我。”云远坚决抗议道:“我知道爹看见我雕小兔子会觉得惊讶?毕竟我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弄这种女孩子的玩意儿,实在不太像话。”
灵微又是“格格”地笑个不停,“你自己也知道不像话呀!那干吗还弄出来?”
云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要是你不知道的话,那我就更不知道啦!”
“胡说!你胡说!嘻嘻……”灵微握着小兔子,开心地笑个不停。
两个孩子的欢笑声宛如是黑夜中唯一的光明,点亮了这无边无际的阴暗,也点亮了守在黑暗角落里两名黑衣人的眼睛。
其中一个低声道:“高成进去救北定侯一家,如今他的孩子和大郡主都在这里,我们只要拿下他们为质,就不用怕高成会耍诡计。”
另外一个声音听来稍微年轻点,“方师兄,我们武当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假如使出这种以小孩为质的下三滥手段,未免会让江湖中人耻笑。”
“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况且我们只是以他们质,又不会伤害他们。候师弟,若是你不愿的话,就由师兄我来做便是。”年纪略长的黑衣人话音刚落,人已如一阵旋风般去到了两个孩子身边,一手抓起一个,转眼把两个小孩抓住。
云远正和灵微说笑,哪里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两人被他的手牢牢抓住,丝毫动弹不得。灵微吓得就要哭出来,“你是谁?放开我们!我不认得你!”
黑衣人哑着嗓子道:“你们两个乖乖不要动,我就不来伤你们。”
云远当自己被黑衣人抓住时,就知道自己和灵微若凭武功是万万逃不脱的,他人虽被抓,心却不急,脑海中迅速思索着该如何救灵微和自己脱困。当下他只是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只要我们不动,你就绝不会伤害我们么?”
这句话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的,只要能不让他带走,等到爹出来,他们就有救了。
黑衣人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更改。你们放心吧。”
云远凝神细听黑衣人的语气,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然后又想起另外一个人来,脑子里有了计划,刚要开口,却听到爹惊慌失措的喊声:“云远,灵微!你们……你是谁?”
高成抱着灵双冲出黑衣人的包围之后,一出来就找灵微和云远,不料竟然看到又有一个黑衣人出现,双手抓着两个孩子,刚刚心神如沸的他如何能定下心来,紧张万分地望着黑衣人,颤声道:“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黑衣人倒也没料到高成会出现得那么早,反正两个小孩已经抓了,就道:“高成,只要你乖乖照做里头人吩咐下来的事,我不会伤害他们。”
乖乖照做?唯有把圣音琴取来才能救灵微和云远的命?但是圣音琴尚在遥远之处,他本来是要照大哥的吩咐,带着孩子们远走高飞。想不到转眼的功夫,灵微与云远又落如敌人手中,他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手中抱着灵双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把孩子从黑衣人手中抢回来。
高成心忧如焚,灵双忽地挣扎着从他怀中跳下来,居然冲到黑衣人身边,狠狠地一脚踩落,“啊——”黑衣人的脚被她踩到,她人虽小,但使出了所有力气的这一脚踩下去也是非同小可。
灵双见一脚得手,连忙朝旁边黑暗中跑去,对高成大声叫道:“高叔叔,去打坏人!灵双自己会保护自己!”
高成惊讶无比又欣慰地连连点头,想不到小灵双如此聪明,她只要能躲好,自己就可以大展身手去救人。他抽出腰间软剑,望见剑身上的黑金龙纹,想起此剑乃是大哥所赠,大嫂在一旁夸奖这柄剑漂亮,如今剑在,可是人呢?人呢!
心中的悲痛刹时燃烧如烈火,软剑夹带着凌厉的劲风扫向黑衣人,黑衣人冷笑一声,大声道:“师弟,你快出来助我!”话音刚落,从黑暗中又出现一名黑衣人的身影。
云远忽然大声叫道:“候叔叔,您真的要杀死我们吗?您不记得您以前有多喜欢我们吗?候叔叔快来救我们啊!”
高成一怔,尚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忽然大喊大叫,只见那第二个出现的黑衣人在离开他们几步处站定,眼光闪烁不定地望着他们。
“师弟,你在等什么?”黑衣人双手抓着两个孩子,根本没有办法抽出手来保护自己,眼见高成软剑锋利无比,一时间焦急地大喊:“师弟,你想存心害死我吗?还不快过来帮忙!”
“候叔叔!候叔叔你答应过要救我们一次的!候叔叔救命!”云远也在大声呼喊,听着他稚气未脱的声音,那站定的黑衣人眼中神光定然,一步步缓缓走到他们这边来。
高成担心那黑衣人过来援手,软剑疾向前方刺去,他看准黑衣人的后背袭击,必定不会误伤了两个孩子。“当!”的一声,软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黑衣人持剑护在师兄背后,高成的软剑根本攻不进去,几招过后,高成也终于认出敌人的身份来,他冷冷地退开几步,道:“原来是武当派的二位高手!闻名天下的武当也只是一群无恶不作的贼人而已!”
然而话音刚落,眼前的黑衣人转身点向自己师兄的背后大穴,高成登时忍不住惊呼出来:“你干什么?”他这一声惊呼无意中帮了那黑衣人,黑衣人陡然感到身后有一股劲气袭来,匆忙脱手放开两个孩子,转身惊讶万分地望着自己的师弟,大声道:“候师弟,你疯了不成?”
云远和灵微才得自由,立刻跑到高成身边,灵双也从黑暗中跑出来,四人一起吃惊地望着挡在他们身前与自己师兄作对的黑衣人。
灵双也认出了他来,欢喜地道:“是候叔叔!候厚德叔叔啊!那是方叔叔,不……是方坏蛋!”
候厚德身躯微微一颤,在北定侯府中的数月中,他一直抱着灵双到处去玩,向来与这小丫头感情最好。他面对师兄方敬德,良言婉劝道:“师兄,我们不要再作孽了!那些事就由得他们四派去吧,我们武当何必要自毁清誉?”
“你真是糊涂!北定侯不日就要南攻中原,到时候我们中原人必遭大难,我们武当派身为中原武林首领,怎可以自顾自己的清誉,而不为中原百姓着想?”方敬德神色凛然,一番话说来头头是道。
高成忍不住愤怒道:“一派胡言!北定侯为人素来善待百姓,就连我们攻克下来的那些城池中人,也无不称赞北定侯。况且,若真只是为了南攻一事,那么你们又为什么非要得到圣音琴不可?”
方敬德反而一怔,“什么圣音琴?难道上官教主不是逼迫北定候不得南下?”
高成冷冷地道:“不要说你根本不知道。刚刚我大嫂已经被你们的人一箭射死,他们逼迫我来取琴回来给他们,否则就要了我大哥的命。”
他话音刚落,灵双的眼神却忽然一怔,惊慌地道:“高叔叔,你说什么?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回去救醒娘亲的么?娘……娘已经死了……不对!不对啊!”
灵微也是猛地一呆,“高叔叔,你说娘已经死了?”
高成没想到这一句话会惊到两个孩子,但是此刻却不能改口,也不能撒慌骗她们,他只能狠狠心,道:“你们的娘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再也不会醒过来。”
“啊!”灵双抱着头痛苦地大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娘不会死的!”
“灵双!灵双!不要怕,有姐姐和高叔叔在!”灵微忙过去搂住自己的妹妹,可是灵双还是一直抱着头,眼神越来越涣散,终于最后痛呼一声,竟然昏了过去。
“灵双!”灵微紧张地惊叫,“灵双,你醒醒!”
“灵微,让灵双睡一会儿也好。她要是醒来,还是会觉得痛苦。”云远懂事地握住灵微的手,低声道。
灵微扶住昏过去的妹妹,靠在墙边,她此刻倒是羡慕妹妹可以暂时失去意识,可以忘却痛苦,但是她必须面对现实,面对娘亲已死的事实!泪水如泉涌,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割裂心口般的痛苦,灵微忽然发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改变,本来温暖的家变得冰冷,本来美好的回忆一点点被撕裂……
方敬德不过犹豫了片刻,立刻道:“不管到底是为什么?总之只要北定侯死,中原百姓才能过上太平安定的日子。为了千万人着想,我不得不杀你们。”长剑轻抖,一个个圆圈从剑下绕出来,是武当派的绝学太极剑法。“师弟,你不肯下手也罢。让到一边去!”
候厚德非但没有让路,反而也握剑在手,盯着方敬德,道:“师兄,我们走吧!不要再杀人了!我相信北定侯不是一个残忍的人!”
“你——”方敬德恼怒道:“你究竟是不是中原武当派的弟子,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快给我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候厚德缓缓摇头,“师兄,你若不肯罢手,我也绝不退开。我不能眼看你伤害他们。他们不过是孩子。”
“那好,动手吧!”方敬德恼羞成怒,手中剑圈将侯厚德全身要害一点点笼罩,剑身在月下反射出灿烂夺目的光芒,冷冷的。
候厚德干脆扯下蒙面的黑布来,一张清俊的面容之上满是泪痕,声音哽咽道:“师兄,你难道没有听到么?他们把薛夫人也射死了!我们……我们武当难道也要学他们一样滥杀无辜?”
凛立在他面前的师兄方敬德,乍然听明白了这句话之后,本来刚硬的神色也起了点变化。
“师兄,不要再为难他们。我们回武当去吧!”候厚德一句句话从心底说出来,这些话他藏在心中已久,当日一直不肯独自回武当,全是为了可以多看薛夫人几眼,想不到那些人第一个杀的却是她。
他心灰意冷,自知不可能为她报仇而与另四派动手,也已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地。他与师兄守在这里,如今既然师兄要伤害她的孩子,他终究是不能再坐视不管。
方敬德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忽地扫到师弟后面的高成,这位名闻天下的雄武大将军,若是留下他来照顾这些孩子,说不定来日必成大患,他身为武当大弟子,却与四派一起残杀无辜,若是将来传出去,他这一生必定悲惨难言。
思及此,本来神色略见温和的方敬德忽地脸色一冷,斥道:“师弟,你不是要逞英雄么?师兄我就成全你!”杀念既起,别说是师兄弟,就是亲身爹娘也一剑刺死,他翻转手中长剑,这一次全力施为,竟然使出了武当的镇派绝技九生九死剑法,长剑在他手中呼啸有如长龙,带着刚猛无双的气劲,冲向了侯厚德。
“九生九死剑……”侯厚德面色惨白,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伤来,一言不发,轻弹剑鞘,鞘中长剑直飞上天,这一手拔剑的本事出色漂亮,却是积累多年的苦练才可有的成就。
方敬德在师弟拔剑的那一刻,心不禁一跳,那不是九生九死剑法第五重的起手式?候师弟怎么可能会?他……他难道已经练到了第五重!这个可能自然会惊吓到方敬德,他自己也不过勉强达至第三重,第五重也只见过书上的招式,当年就对第五重的这一记起手式钦佩不已,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亲眼见到,而且是自己的师弟在施展。
他本以为当今武当派除他之外再也无人会使九生九死剑法,因此在这关键时刻施展出来,想几招就把师弟解决掉。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向来唯唯诺诺的师弟居然会有比他更高的造诣。
半空中的长剑迅速落下,候厚德神色沉重,出手却是灵活机敏,悠然地伸出手,看似恰好接住来势不弱的长剑……
第二式,长剑被使剑者带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转,将周围的劲风具都融入剑身,首先起到防守的作用,然后在敌人仓促不及的时刻,凝定长剑,一剑直指敌人的要害。
这些招式是方敬德一直看熟了的,所以当师弟一式式连贯地施展出来时,他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那是他自知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境界啊!人生至此,虽然不能由他自己练成,但他在有生之年可亲眼目睹,也算是一桩美事。
方敬德就那么心驰神往地望着眼前施展九生九死剑法的师弟,严肃的脸庞上竟然浮起了一丝微笑,当师弟的长剑插入他的胸口时,他突然听到师弟一声惊呼:“师兄!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侯厚德本以为师兄必定会全力反击,因为这才是师兄的性格,所以那一剑袭出去,他没有想到要保留力道,他怕若自己一个不小心反而让师兄击败。他自己失败当然不要紧,但是身后的孩子们却将有生命危险。
因此,他就那么狠狠地一剑刺过去,刺入了师兄的胸口,那一剑直没入体,只留下剑柄还插在胸前。
眼看师兄是命在旦夕了,侯厚德的本来握着剑柄的手颤抖地松开,他怔怔望着师兄,不能明白他在最后一刻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痴然?刚才他也见到了师兄的眼光,那是一种满足地光彩,只在他施展剑招的瞬间绽放,如今却在慢慢暗淡下去。
“师兄,你……你这是为什么?”候厚德对师兄素来敬仰,感情也好,可是今日是他,是他亲手杀死了师兄!
当那一剑直直刺来时,方敬德只是略微感觉到胸前一阵凉意,直到看到师弟泪痕满面,又看到胸前多出来的那把剑柄,他才猛然意识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明白了,自己就要死了,死在这毕生追求却不至的剑法下。
想不到雄心勃勃的自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方敬德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他恼怒地瞪着师弟,但看向师弟时,想起他如今已经会使他所向往的剑法,他毕生向往的剑法啊!恼怒的脸色又转为恳求,长剑透体而过的痛苦渐渐逼迫着他的神智,他又想到自己才十几岁的儿子英奇,妻子早亡,他要是死了,英奇该怎么办呢?
方敬德只有眼望师弟,忍住剧痛,缓缓地道:“师弟,我不恨你。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这样……这样的话,我……我死也瞑目。”
候厚德这一刻整个人麻木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身后有个孩子插口道:“候叔叔,你快答应方叔叔吧。他……他也很可怜。”
方敬德难以置信地往声音来处望去,原来是大郡主薛灵微在为他求情。这是本来他要杀害的孩子,却不计前嫌,肯来为他说话。这一刻,他长叹一声,又道:“师弟……你……”
“我答应!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候厚德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师兄,往昔二人同在武当的光景一幕幕地在脑海里浮现,他悲痛欲绝,为什么偏偏是他杀死了师兄?
方敬德露出了笑容,轻道:“傻师弟,说什么都答应?难道我让你去杀了他们你也答应么?”
“我……”候厚德才意识到自己的草率,刚在犹豫该怎么办时,师兄伸出手无力地拍了拍他后背,道:“我求你两件事:第一,是替我照顾我英奇。第二,把你所会的九生九死剑全都施展一遍给我看看。”
候厚德呆了呆,首先答道:“我会照顾好英奇的。师兄,你是在怪我不该学这剑法么?那好,我立刻废……”
“不……不要!”方敬德剧烈地摇头,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你还不懂么?我……我只是想看,师弟……师……你很好,不……不能废。我好羡慕你会使!”说完最后一句话,方敬德剧烈地咳嗽,眼神愈来愈暗淡。
做师弟的终于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包括师兄会死在自己剑下的事实,这一刻,他无比憎恨这九生九死剑法。但师兄最后的心愿既然想看,那就让他施展这最后一次吧,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施展这可怕可憎的剑法了。
变幻莫测的长剑,在今夜明亮的月色下,映出夺目的光彩来,一式式剑招畅如流水、重若山岳,时而轻灵、时而凝重,每一式施展出来都是那么完美无缺,只是那一式式都带着说不出的忧伤与悲痛,那是使剑者的心情融入了剑法一体,恰与九生九死剑法中的死意相合,施展出来格外忧伤,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地伤逝之痛。
方敬德斜坐在地上,双眼紧紧凝视着这绚烂的剑法,当最后一式堪堪施展完时,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双眼中陡然充满神采,朗声道:“把它传给英奇!我不能学,但我的儿子必定可以学会它!”
候厚德本要劝说师兄放弃这个念头,只因此剑法太过霸道又不祥,但是方敬德才说完这一句话,便似用劲了所有的力气,最后恋恋不舍得地望了师弟一眼,软软地躺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天地似在瞬间凝固,侯厚德浑身冰冷地望着躺倒下去的师兄,“当!”的一声,手中长剑滑落,他过去抱起师兄尚温暖的躯体,抬头对高成道:“你带着孩子们快离开这里。”
这一幕幕惊心动魄终于过去,高成也是心中抑郁难言,今日本是举家团圆的中秋之夜,但是却发生了那么多惨事,他强忍悲痛,对候厚德点点头,道:“多谢……”但是谢什么呢?谢他杀死了自己的师兄么?
高成最终选择了沉默不语,他抱起昏迷不醒的灵双,灵微与云远懂事得跟在他身后,这一去就将是遥远的彼方,也许再也不能再回到曾经的温暖的北定侯府来,即便是回来,也将会物是人非。
薛灵微边走边不住地回头望,一双明眸怔怔地凝视着爹娘的住处,满眼泪水又是涌出来,小女孩紧紧咬住牙关,忍住不哭出声来,只一个人默默地沉浸在痛苦中。
云远在一旁看着她悲伤,此时此刻的他,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安慰她。丧亲之痛,无可比拟,当年他日日夜夜守在娘的灵前,还有爹在身边陪伴,可如今的灵微不仅仅失去了娘亲,连爹恐怕也……
将来该如何是好?云远心痛地望着灵微,忽然快步走到灵微身边,坚决地道:“灵微,从今往后,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以后等我长大了,就由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灵微猛地停下脚步来,征征看着云远,一时之间不能明白过来。高成拍了儿子的脑袋一记,道:“傻孩子,今后我们四个相依为命,谁也不会离开谁。”
“我知道。爹,我是说,我要照顾灵微一辈子,难道不可以么?”云远抬起头,认真地对爹答道。
灵微在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年纪虽小,但乍逢丧亲之痛时,有个男孩子说会永远照顾她,心中也不禁涌起甜甜的暖意,她对云远眨了眨眼,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感激之意来。
“真是傻孩子!”高成始终不能明白儿子的举动,只是抱着灵双,带着孩子们快步朝通往冰河的西门走去,他记得那里有一条船,只要他们上了船,就可确保安全。
一路上无数熟悉的景物在眼前出现,满树果实的柿子树,一颗颗又红又大的柿子,是他们曾经吃惯了的,还有那小小的云梦湖,七月七乞巧节的夜晚,孩子们把做好的纸船放入湖中,纸船上点了蜡烛,对着云梦湖许愿……数不清楚的平淡时光,在此刻却深深地刺痛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田。
当时不知快乐多,只当每日是平常,年年复年年,无年不如此。
如今即将要告别了,过去那些简单的快乐都显得是那么的珍贵!
雕刻满虎兽的西门近在眼前,高成轻轻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些了,危险马上就会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高成刚一步迈到西门前,忽听“刷!刷!”两声响,从旁边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名身穿深蓝服饰的男子,他竟未用黑布蒙面,就那么潇洒不拘地坦然面对着他们。
这个人高成是认得的,“昆仑派的陆承先?”虽是问句,但语气是肯定的。高成手中还抱着灵双,身边又有两个孩子,他不敢冒险,心中充满了担忧,对两个孩子道:“你们不要离开我半步!”
云远首先过去拉住灵微的手,两个孩子一起点点头,也许是因为今日意外经历得太多,对于这突然出现的敌人反而不再害怕。
高成连连退了好几步,镇静地问道:“陆先生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陆承先抖了抖手中的长剑,剑光刺眼,高成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心中跟着一寒。
“高大将军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我守在这里的用意呢?明知故问,是为了拖延时间么?”陆承先冷冷的一笑,“可是据我所知,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你们脱困,不是么?不如干净利落地说出来圣音琴的下落,或许我可以放过你们不死。”
在陆承先说话时,高成一直在思索如何想个办法来摆脱他,但是此刻有三个孩子需要他照顾,他既不能动武,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他痛恨自己没用,若是功亏一篑,害死了两位郡主,他可是万死莫赎。
“火!高叔叔,到处都是大火!他们在放火烧我们的家……”从身边传来灵微伤心欲绝的哭泣声。
高成转过身,整个人呆了。华美温馨的北定侯府全都沉在熊熊大火中,连同回忆在内的那些东西即将变成灰烬,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从火焰中走来上官尚武与另外两个黑衣人,他们已经取下蒙面的黑布,那么凛然无惧地朝高成这里迈步而来。
陆承先的冷言冷语又是响起:“大将军,事到如今,你觉得自己还有选择么?”
高成心如死灰,脸色苍白到极点,他无言抱起昏睡的灵双,小灵双忽地醒来,眼中立刻现出到处是火的家园景象来,那双本来已经茫然的眼睛变得更为浑浊,哭喊着大叫:“爹!娘!你们在哪里?高叔叔,我要回去找爹和娘!”
“妹妹听话,爹娘已经不会回来了。我们要听高叔叔的话。”灵微低声道来,眼中泪光盈然。
“姐姐骗人!爹娘一定会回来的!骗人,爹娘一定回来!”小灵双在高成怀中又哭又闹,拼命挣扎着要下来去找爹娘。
高成心如刀割,始终一言不发地紧紧抱住她,灵微也在不停地安慰可怜的妹妹,两姐妹互相望着,年纪那么小,却已经明白了亲人永远不会回来。小灵双所以挣扎,就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爹娘,她终究不相信,或许是不愿意相信爹娘已经死去的事实。
云远歪着脑袋,冲着小灵双忽然笑了笑,轻松地道:“灵双乖,云远哥哥帮你回去找爹娘,好不好?”
哭闹着的小灵双怔了怔,然后摇摇头,“不要!我自己去找!”
“哎,小灵双好笨哪!”云远故意对小灵双白了白眼睛,小丫头果然瞪大了眼睛,一直争强好胜的她自然很不满意云远的话,他又说:“你想啊,是云远哥哥跑得快还是你快?”
“这有什么关系嘛!”灵双嘟起嘴,生气了。
云远继续笑道:“当然有啦!我跑得快,可以早点把薛伯伯和阿姨找来看灵双啊!灵双万一去晚了,他们已经自己先走了,可怎么办哪?所以,现在云远哥哥帮你去找爹娘,你要乖乖听高叔叔的话噢!”
“云远!”高成一怔,难道儿子真的要回去?但是即便是回去,恐怕也……大嫂已然仙去,大哥岂会独活?大哥让他带走灵双,就是为了不想让自己女儿见到自己死去啊!
云远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爹,缓缓地道:“爹,你一个人保护不了我们三个。如果我也跟在你身边,我们四个人谁也逃不掉。爹你放心,我会想办法逃跑的,我们三天后在天泉山顶见。我一定回去,爹你也一定要把灵双和灵微带来。”
这一刻,云远的眼神中透着无比坚定的光彩,高成凝望着自己的儿子,四目相对,交换着彼此属于男人之间的承诺。高成过去紧紧拥抱住自己的儿子,他怎么会不明白儿子的想法?云远明明知道他无法保护他们三个,所以云远选择离去,让他全心全意保护两位郡主,但是云远这一去,真的能够再见么?真的可以么?
“爹……”云远轻轻推开爹的怀抱,“我走了。爹你自己多保重!”转身,快步消失在熊熊大火之中,离去时的云远身影逐渐高大,走得仿佛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望着儿子逐渐消失的背影,高成来不及悲痛,如今他绝不可以放弃,就算是拼死一战,也要保护两位郡主周全。他刚想行动时,忽然看到灵微竟然转身朝着云远离去的方向跑去,“灵微,你回来!你要去哪里?”
灵微定了定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高成,匆忙说了一句:“高叔叔,照顾好我妹妹!我不能让云远一个人走!”话声渐渐轻了,她也消失在大火之中。
“灵微!灵微!”高成才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要是他去追灵微,那么云远的苦心等于白费,四个人若是聚到了一起,谁也逃不掉。
况且那些江湖人的目标主要在他,他们看着两个孩子跑远也纹丝不动,只要他还在这里,那么至少云远和灵微还有一线生机。所以,高成只能眼望两个孩子一起消失在红色火光里,一动不动。
长长的故事,一点点从心底深处挖出来,仇伯一连说了三天的故事,在这三天里,他们一行人也已走过了不短的路程,从鲁州雪山派北上,途经燕州、北疆,一路上原可见到一排排针叶松林,也逐渐变成了荒芜的土地,有些地方甚至寸草不生。
听着车轮滚滚,外面的寒气透进来,简玉丹紧紧靠着三师姐丁岚而坐,裴子枫坐在她的身边,仇伯与高云远一起,陆薇自然是在高云远的身边,但是一路上仇伯从来不曾给过她好脸色看。
有一日进了北疆地域,陆薇因为寒冷而瑟瑟颤抖,高云远过去拥抱住他,仇伯冷眼望着他们,大声斥道:“云远,你究竟有没有良心?你忘记了灵微吗?你还是我的儿子吗?”
当时那个长长的故事已经快要说到最后,当年小云远与薛灵微的感情也早被大家所知晓,所以高云远甚是尴尬,本想对爹解释几句,但陆薇善解人意地对他摇摇头,柔声对他说:“云远,听你爹的话吧。”可是她口里从来也不提薛灵微这个名字,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才那么说呢?
高云远对那段过去的往事,记得并不太清楚,听爹一句句说起,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当成是曾经的小云远,如今的高云远是云雾庄中的人,不再是爹身边的孩子了。
第三天了,故事说到了结尾处,马车也抵达了北疆最后的一个驿站,仇伯停了故事,与众人一道下车去,进了简陋的小客栈,六人围坐一桌,要了热酒热菜。
丁岚自那次被高云远救醒之后,这三日内简玉丹与裴子枫轮流为她以融雪功疗伤,虽然当日大伤真元,如今倒也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她曾经一直对仇伯抱有成见,认为他不过是护着梅若雪的一个奇怪老人家罢了。
但是当她听完当年的那个悲痛欲绝的故事之后,反而是所有人当中最难过的一个,这几日来对仇伯的态度大为改观,又因为她知道梅若雪为了保护小师妹范思慧挺身而出,心中更觉得无比内疚。
范思慧被简玉丹安排在她的家中,由她的家人代为照顾,这一路的辛苦自然不能让她来挨。其实当日本想让丁岚也留下,但她始终坚持要跟众师兄妹在一起,绝不肯和大家分开,最后也终于由仇伯点头,一起踏上了北去的艰难旅程。
丁岚亲手为仇伯夹菜,低声问道:“那么仇伯您又是如何逃脱那帮人的呢?三日之后,您去了天泉山却没见到云远和灵微,那又是为什么?”她已深深地沉浸在这个故事里,迫切地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她希望那不是一个太伤心的结局。毕竟高云远活生生地就在身边,唯有薛灵微还是下落不明,但也不见得一定是死了。
仇伯目光黯然,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道:“当年的故事也就这么多了,既然你们都已经相信我的身份,将来就称呼我的真名吧。我是高成,不再是所谓的仇伯。仇伯,那是我曾经为了报仇而取的别名。”他叹了一口气,“报仇,可是十年了……我和灵双两个人谁也不觉得快乐,反而因为沉浸在仇恨中,总是无法解脱。我不仅束缚了自己,也束缚了灵双十年啊!”
“若雪她……她就是当年北定侯的小郡主薛灵双?”丁岚微有诧色,脑海中浮现出梅若雪缥缈如仙的身影来,叹道:“难怪若雪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若雪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在那场大火中失去了记忆,梅若雪也是我为她取的名字,如此一来,我们才能不让敌人寻找到我们的下落。”仇伯低声道来,想到若雪如今被敌人抓去,不知道会怎样,更是心急如焚,道:“过了这一站,再走半日的时光,我们就可抵达北侯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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