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有梦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林夕逐渐冷静。终于恢复了平时沉着的样子，面对流言蜚语最大的反击是不予置评。

　　她坐在窗边，透过随风摇摆的树叶便是C班的教室。华锦延，你可千万别让我讨厌你。

　　自从周五下午第一次见面，华锦延带给她的感觉便不同于寻常人。不仅仅是高大英俊这样外表的出众，而是莫名其妙的，也许是灵魂的契合。

　　她也有些贪恋他的容貌。但这算不得什么——如果他真的散布谣言。

　　一阵清风从窗子外吹进来，吹翻了周文卿的书，吹起了陈林夕的发丝。直直地吹向坐在C班打着瞌睡的华锦延。

　　“唔。”华锦延打了个哈欠。“欸，阿强，早上好。”

　　薛家强耷拉着脸，朝教学楼中间的大树望过去。“不……我不好。我被电影院的老板炒了。”

　　“啊？”

　　“我做爆谷时放多了黄油，毁了三斤玉米粒和十斤黄油。”薛家强还在痴痴地望着轻轻舞动的树叶。“好烦。每次兼职都赔钱，我真的不想再伸手向家里那只母老虎要钱。”

　　“好歹是你阿妈。”华锦延出声劝导，但薛家强的眼睛好像粘在那棵树上了一样。“你能不能有点礼貌！我在和你讲话……”

　　“好可爱。”薛家强脸上露出了痴汉笑，华锦延才明白他看的是树影后面A班窗旁的一个小美人。

　　小美人转头给后面的女生递零食，薛家强的心都要化了。“诶诶诶！后面的是你女朋友欸。”

　　华锦延定睛一看，陈林夕正怡然自乐地吃着薯片。只是树影婆娑，他看不清楚。

　　“如果这树秃了就好了……”薛家强喃喃道。

　　“傻强……”

　　两个少年的眼神一对上，“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A班。

　　“表哥你要不要吃薯片？”

　　“不饿。”周文卿早上吃了一碟肠粉，整饱着呢。

　　周文卿一向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陈林夕想和他建立友好关系比登天还难。若说他铁石心肠，他又温润如玉，但两兄妹相处起来总是怪怪的。

　　陈家老太太尤其愁这个。而陈家老太太一愁，就施压给陈林夕。陈林夕时时被陈家老太太搞得焦躁不安，简直似要疯掉。

　　陈林夕闲来无事，静静地凝视周文卿的侧颜。如同镀了一层晨光，俊朗清秀，眉目如画。周文卿低眉向她一瞟，“好看吗？”

　　“我发呆呢。”她若无其事道。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周而复始百转千回。落叶在中庭飞舞，华锦延与薛家强对视了一眼，“万一被抓住怎么办？”

　　“美人险中求。”薛家强没好气地说。

　　说罢薛家强一拳头重重砸在树干上，一堆叶子飘撒下来。华锦延则抱着树摇，小小声道：“被熟人看见了多难为情。”

　　“平时偷瞄靓女，不见你这么娇情。”薛家强用鄙夷的眼光看他。

　　风乍起，落叶满地。

　　“我要去上洗手间。”华锦延可乐喝多了，即刻往厕所跑去。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薛家强不见踪影。

　　都不等人家一起走得！

　　“我住深水埗，你住中环。为什么要跟着我？”周文卿望着默默跟着他的恬静少女，不知所措。

　　陈林夕眸子华光流转，温柔体贴。“担心你过海无聊。”

　　“日日都是这样过得，你早些回家。”周文卿刻意避开了她动人心魄的眼神，脚步加快了速度。

　　陈林夕也加快步伐，与他并肩走。她的皮肤白皙，身姿轻盈，隐约发出少女的体香。

　　周文卿颤抖着呼吸，问她：“从学校到深水埗福华街要一个半小时，从深水埗福华街到皇后大道又要一个半小时。你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陈林夕嫣然浅笑的样子尽显娇态。“原来你知道我家在皇后大道？”

　　周文卿轻轻垂下眼，语气甚是平静：“你为何要装作不明白呢？”

　　“并非我装模作样，而是你在刻意逃避。”陈林夕吐出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来。“你不想见我母亲，是不想知道你父母的消息，你小妈的消息和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不要说了！”周文卿声音急躁。

　　良久，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在徬晚的街道上，慢慢前行着。那寂静，凉过七月的秋风。

　　最后是周文卿出声打破了沉默。“对不起，我不是有心吼你。”

　　“但我有心想你回去。我母亲今年七十有一，姨母今年五十岁整。两位舅父，一位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另一位也快七十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缥缈，“独居深水埗的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年。我以前好心疼我妈咪，对她言听计从。甚至她要我去香港给你下彩礼，我都同意。”

　　“因为你不中意我，所以才……”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看透了。我不想整日和二房都得家宅不宁，不想成为第二个父亲。”周文卿鲜少打断别人说话，但他看见陈林夕强颜欢笑的表情，心中一阵阵苦涩。

　　陈林夕听完周文卿的话并没有展颜欢笑。两人走到了巴士站，上了小巴，夜幕才刚刚降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早已在海的彼岸闪烁。繁华的街道，来往人似潮水，行色匆匆。

　　她说：“我真的有点羡慕你。”

　　周文卿不出声，凝望着远方。

　　公共屋邨下站着两个格格不入的人。少年风姿绰约，少女芳华绝代。来到贫困与穷苦的地方，如同天神降临凡间。

　　灯光昏黄，夜光如水。

　　“饿不饿？”周文卿问。

　　“有点。”陈林夕答。

　　现在晚上七点半，平时陈林夕在六点回家时，就可以和下班的兄长子侄一起吃饭了。

　　她有点饿了。

　　“李叔，照旧！”周文卿走到不远处的“李富记茶餐厅”。“你要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哦。两碗唔该！”

　　周文卿提着两碗打包好的外卖，同陈林夕一起上楼。真正坐下来吃晚餐时已经八点了，周文卿打开塑料盖子，水蒸气扑面而来。

　　是两碗只飘着几粒葱花的似乎没有油水的面。

　　陈林夕看到这两碗面，拿来一碗微微尝了一小口。面很烫，她的心却寒冷——是贫寒的寒。

　　她心疼地看着大口大口吃面的少年，整个人都不好了。周文卿吃到一半才注意到她只动了一小口，奇怪地问：“你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呢。”

　　“表哥，辛苦你了……”

　　只见美人梨花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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