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徒X流氓

　　城北破败的烂尾楼四处漏风，却没有月光透进来。地板上积了一层灰，碎裂的木板胡乱堆叠，散发出古怪的霉味。
　　江城逃到这里，再也跑不动了，挤在屋角，缩成一团。背后纵横的刀伤紧贴墙壁，与破碎的衬衫粘连，与凹凸不平的墙面摩擦，刺痛不止。血还在流，浸透全身的衣服。
　　几朵飘进来的雪花落在他脸上，化成水滴，像泪似的。
　　打手们的喊声在楼外响起，忽远忽近。
　　“分散开，一幢幢楼找！这个年不过了也要弄死他！”
　　“狗日的跑哪儿了？！”
　　江城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腿。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手电筒的光在外面划过，宛如雨夜雷鸣，令人心惊肉跳。
　　“看到血了！”
　　“这里！”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成片响起，声音越来越近。
　　江城慢慢张开嘴，把舌头伸到两排牙齿之间，但是咬不下去。他简直要抽泣起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手电筒的光从门口晃进来，如同巨蛇，慢慢爬到他的脚边，顷刻间让他无所遁形。打手们发出压低的欢呼声，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他屏住呼吸，扶着墙站起来，伤痕累累的身体硬生生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握紧拳头。
　　为首的人走进来，数个手电筒在他身后一一举高，照出一条明亮的道路。
　　江城被光刺得眯起眼，眼前的男人被阴影遮蔽了面容，模糊了轮廓，只有嘴边一点火光明明灭灭。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江城面前，伸出自己的手。
　　“没事了，小家伙。”
　　他裹住江城的拳头，掌心是温热的。
　　江城想抬起手，却忽然间失去搏命的力气，意识模糊远去，头脑一片混沌。这个男人怀抱和暖，声音温柔，蛊惑江城放松紧绷的神经，把一条性命交给他。
　　这个人是谁，江城还来不及去想。自己是不是会被报复至死，他还不知道。
　　他就这样倒下了。
　　那一瞬间，鞭炮齐鸣，烟花绽放，零七年的倒计时数到最后一秒，千家万户指向十二点的秒针轻轻颤动。旧日已去，往昔不再，十三亿人共同欢庆新的轮回开启。

　　另一批打手赶来，和男人身边的人展开激战。男人在打杀声中静静地弯下腰，把江城背到身上，揽着他的双腿，穿越人群走出去。脚下踩着薄薄落雪，头顶披着沉沉夜色。
　　“小家伙，不要什么事都想得那么绝，不要动不动拿命拼，你不会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哥只要活着，就是你的退路。”
　　江城隐约听到男人出声说话，被唤回些许神智，想回应什么，却只能发出锯木似的沙哑声音，又细如蚊蝇。
　　男人把江城向上托了托，原本江城靠着他的侧颈呢喃，现在嘴唇碰到他的耳垂。可江城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了，躯壳里的灵魂与这个世界分离，向下坠落，只有一副后背支撑他留在人世。
　　“小家伙，你撑住啊。”他说。
　　“……好。”
　　江城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日后，他回想那天，只记得漫天飞雪和一点火光，其他都不甚清晰。
　　.
　　零八年的第一天，张雪山的妹妹在她家门口发现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整整三十五万现金。
　　那天晚上，鳄鱼和自己的手下追踪到烂尾楼，却晚于董长卿一步，没能从他手里抢下人。往后，鳄鱼恨不得把整个西城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江城和自己的钱，愈发暴躁。单说提起这事的人，就有三个被他砸得头破血流。
　　对于江城的朋友来说，江城则突然人间蒸发。后来消息从高中老师那里流出，几经辗转，众人才渐渐知道他悄无声息地出了国，对外说辞是留学进修——清华北大依然是他没踏进过校门的传说学府。
　　他在国外是生是死，境况如何，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
　　秋叶落了几遭，又是一年春来。董长卿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窗外苍翠茂盛的雪松，无端想去城东的小别墅看看，庭院里的刺槐想必已经开了满树白花。
　　鸿海门的龙头老大、旧城区的掌权者董世昌用药物吊命到现在，终于不负众望地病情加重了，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内部面临势力洗牌，外面K帮和鸿海门械斗频繁。他作为董世昌的独生子，与每一件事都息息相关，忙得脚不沾地。
　　“……是的，五叔，山羊要对我爹下手。我正在医院接他回家。”
　　董长卿说完，手机另一端传出二当家骆五爷的声音：“那个阴险小人。——你出门也多小心。”
　　“当然。”董长卿见自己带来的灰熊和阿鹏把董世昌从病房里推出来，说了两句便挂断电话，一路照应着，送到楼下。
　　他没有安排专用车辆，而是找了一辆低调的灰色面包车，提前把后排座位卸下来，安置董世昌，自己坐进副驾驶座。阿鹏和灰熊一人留在后面看护，一人插锁开动车辆。面包车驶出医院，汇入街道上的车流。
　　K帮的山羊其人，最会把握机会，不可不防。
　　拿五年前一事来说，董长卿与江城寥寥几次接触，不是私下进行，就是公开对抗。江城不过是在酒吧许多人面前掏出他的耳钉，山羊不知道怎么得知了，就察觉这小鬼对他来说不同寻常，派手下和江城接触，诱骗他去挑衅青竹帮的鳄鱼。
　　董长卿刚和鳄鱼起过冲突，不理会江城生死，还可以平息事件；一旦出手保江城，就把鳄鱼的仇恨揽了过来。江城出国后，董长卿名下的场子天天被鳄鱼搅得不得安宁，山羊倒是置身事外。
　　从医院到运河上的安平大桥，面包车驶了十五分钟，董长卿接了三个电话。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还没回忆完往昔，下一个电话又响了。
　　董长卿刚掏出手机，灰熊猛地一转方向盘，车内剧烈晃动。一辆黑色轿车和他们擦肩而过，撞掉后视镜。
　　“老大，那车故意的！”灰熊喊道。
　　下一刻，后面的白色小货车油门全开，刹车不踩，车笛不鸣，径直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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