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囚徒

　　在寺庙里茹素三日，对郭涛这种沉溺口腹之欲的人来说是种折磨，纵然有江成风的冷脸相对，他还是坚持要本初完成了继任大典，理由相当的冠冕堂皇，查案自有江成风负责且不知何时能破，自己代表朝廷不能长期蹲守寺庙，祠部还有很多善后事项要做。他尖细的嗓音在大殿里显得那么突兀，滔滔不绝。江成风的忍耐到了极限，恨不能上去给郭涛几个大嘴巴，让这个跟个太监似的唠叨精彻底消停。

　　谁也想不到终结这个让在场每个人都不舒服的场面会是本初，他在郭涛一个咽唾沫的瞬间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甚至都没有做任何施礼的举动，只这样定定的看着郭涛，“郭大人，本寺遭逢祝融之灾，经卷、度牒悉数被毁，经卷我等众僧可自他所誊写重著，但度牒一事只能依仗祠部。本寺可出四人与大人一同回京，将度牒悉数誊写，以全古刹。”

　　郭涛的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他没有想到前几日还一脸茫然萎缩的本初今日敢再大殿之上向自己不向朝廷提出要求，还是用打断自己发言的方式。本就白皙的他，此刻因为涨红的脸色滑稽得像个被煮熟的鸭子，他甚至听到了江成风毫不掩饰得一声嗤笑。
　　“朝廷自有朝廷的安排，祠部岂是你一个化外之人说派人来誊抄重要材料就能来的地方！”郭涛敏感的内心被江成风的嗤笑点着了，炸了，声音竟比之前又尖了几分，“更何况，江将军还要彻查白马寺，给白马寺、给朝廷一个交代，你现在就急着安排，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盘算？”

　　“郭大人言重了，贫僧既受了朝廷的指派，担此一方，理当整理寺务。”本初陈静得双手合十，微微施礼，回应得从容，愈发凸显了郭涛的气急败坏。

　　“度牒之事对本将军查案也是有益，”江成风看了半天戏，见此情势，眼睛一转，也顺势动起了别的念头，“郭大人，您看这样行么，本将军这边出两个人，白马寺这边出两个人，一起跟大人回京，誊抄度牒。万一真有什么歹人，本将军的人不是吃素的。要是郭大人担心朝上有人废话，那本将军拜折请圣裁如何？”

　　拜折请圣裁这话一出，郭涛抖了三抖。他来白马寺之前完全没有想过对上的会是江成风，如果再给他个机会，他也许会想方设法在不伤性命的前提下赖掉这趟差事。他不擅长应对武将，更别说是江成风这种级别的武将。

　　现下，天下之央为楚，却非大一统之强国，北有戎狄虎视眈眈，时时犯边，南有海盗滋扰。遥想当年，楚国立国之初经百年战火，终吞并齐、周二国。然因强攻齐之时将齐之长城工事尽数炸毁，此后又因徭役、兵役过重引得民乱不得不暂时搁置长城工事复建之事。短短二十年的停滞，却让北境戎狄顺势闯过了长城之边，一路占住了云州之北战略要地，此后戎狄若要南下，面对的将不是崇山峻岭、长城天险，而是一马平川。

　　楚国吞了齐、周元气一时难以恢复，不得已只得集中优势兵力屯于云州，以抗戎狄滋扰。军饷有限，全力保障云州的同时，朝廷想再建一支能与云州军制衡的军队已经是不可能。为防兵变，云州守军历任最高长官被尊辅国大将军，均出自皇室最不得势的旁支，且一应家眷无论男女老幼均需作为人质留于京城，有专人伺候监管。如此一来，江山若想易主也是件难事。

　　百年之前，楚国当朝文皇帝未留遗诏突然驾崩，五位皇子夺嫡之争刀兵相向相互犬牙交错一斗就是十年未有结果，最终三皇子得云州支持，大军如巨浪滔天形势急转直下，三年内肃清朝野内外终得大宝，谥号被尊武帝。而借此之机，云州彻底脱离了京城的掌控，虽未单独立为诸侯王，却也与一方藩王无异。楚国自此，政权实质上已一分为二，云州与京城。

　　从那一年开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这两股势力中有命左右摇摆，更不要说曾在一方被重用后，又在另一方混的风生水起。直到，本朝灵帝继位后，出了一个江成风，不仅领过京城灵帝密旨剿灭铁都尉府，更在三年后被调至云州，在辅国大将军麾下仍是一名有实际兵权的大将。

　　借给郭涛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江成风起争执，他怂的非常识时务，马上挤出满脸堆笑，“将军这么说，下官岂能不从。只是这寺中可有将军已盘查绝无嫌疑之人可随同入京？”

　　“就他俩。”江成风大手一挥，对着角落里的淳于嵬和卫勖，“本音和本空。”

　　本初对江成风如此胸有成竹的安排也是一愣，形式上还是从善如流，“那就劳烦二位师弟，辛苦这一趟。”只有神佛知道，这是本初对着淳于嵬和卫勖说过的第三句话而已。

　　淳于嵬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阴鹜，他抬着头，对着江成风看过来的视线，“既然住持发话，将军抬爱，小僧一定与师弟倾尽全力。”嘴上说得恭敬，却没有影响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那种许久没有显露的强势，让江成风笑得一脸得意。他快步走到淳于嵬身边，状似轻松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他俩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我不会认错人。”

　　这句话让淳于嵬瞬间又回到了苦行僧的样子，他对着江成风眨了下眼，“小僧虽只有二十载光阴，但承蒙将军不弃，定不辱使命。”

　　二十载光阴！这话自淳于嵬口中说出，却让江成风结结实实得仿佛挨了一记闷棍，方才的得意，一切尽在掌握之感瞬间消失的连个渣都不剩。不应该，江成风皱着眉头，犹豫迟疑起来。

　　淳于嵬没有再给江成风开口的机会，他拉着卫勖对郭涛说了句“小僧这就去收拾行囊，请郭大人稍后。”就飞快得向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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