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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来
紫宸殿里现在的气氛有些静得可怕。太子还跪拜在地上,但是挺拔背脊所散发出的气质却是不卑不亢。太子的身后同样跪着两个大臣,大臣面面相觑,神色紧张而慌乱,愈发凸显出太子的镇静。
高座上的皇上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在慢慢消化着他刚才所说的话。满朝大臣皆知,他们的皇上并不算个思维敏捷的决策者,每逢做决定之时,总是会思考很久,有时候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甚至会拖上十天半个月。但之所以会拖上那么长时间,倒不是因为什么深思熟虑或者深谋远虑,只是单纯地思考地慢罢了。
“宣奕啊,你的这个想法,从何而来?”梁帝有些疑惑地问道。
太子一愣,有些心慌,随即冷静了下来,答道:“这是儿臣自己的想法。”
“恩。”梁帝点了下头,继续问道,“朕其实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太子立刻反应了过来,也是,皇上完全没道理会这么快知道叶原的存在,更没有道理会联系起叶原与这件事情的关系,不过这倒确实引起了他的一些忧虑,等这件事情结束,他要快点把那两个人召回来。
他颇有信心地回答着:“父皇,絜羭之所以会屡犯我大梁边境,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物资太过匮乏,难以承受季节之变带来的饥饿和灾害,为求生存,才会在我大梁作乱。既然如此,若是我们可以成功地和他们签订互市盟约,就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要想通过互市这么温和的办法,肯定还是需要附加一些有力的措施才能保证其成功地进行。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朝中文武双全的大臣去主持签订,并且需要那人有足够的震慑力可以做到。庆幸的是,如今絜羭的汗王已经不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答诺,而是可以一统草原的哈苏尔羿尔柯,他是个明理之人,可以堪此大任。
“父皇,儿臣也曾翻阅过前朝往事,发现前朝皇上也曾有意与絜羭签订互市盟约,无奈当时的絜羭汗王太过无能以至完全没有办法在絜羭内部建立有效的政策,并且我大梁当时并没有太过重视这个问题,致使当时的政策主要还是以武力为主,当然这一方面也是由于我大梁当时的将军太过勇猛,用武力也可以取得震慑的效果所致,所以于互市这件事情上,当时的皇上也只是听从了尚书令的意见,随便派了一个人过去,而那个人,虽也算有才,却也并不能彻底了解其中的利益纠结,再加之提意见的尚书令不久之后便因病去世,导致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说来惭愧,当时也是我大梁首先背叛了这个盟约,在交易之时因为一些本来就没有规划好的利益纠纷打死了几个絜羭人,之后更是仗着将军们的杀伐战绩进行抢夺,使这件事情以悲剧收场。”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皇上沉吟了一下,“既然如此,这件事情的风险那么大,为何还要继续这个曾经执行地无比失败的政策呢?”
“父皇。”太子抬头看他,眼里似有光芒闪烁,“因为现在时机已到。”
皇上看见他的这个反应,倒有些震惊。
“说起人,无论是我大梁还是絜羭那边,都有足以担当的人才,说起势,现在更是可以建立起这个政策的大好时机,我大梁物阜民丰,而絜羭牛羊成群,且双方休战多年,如今是他们挑起的战争,祁州城虽然告急,但是絜羭的兵力绝对没有强大到那个地步,待朱将军到了战场,必定可以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对大梁的觊觎是痴心妄想,在那时建立盟约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父皇,还请三思。”说罢,因为用力过度以及跪拜太久,太子禁不住晃了晃。
看见太子体力不支而左右摇晃,皇上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忘了叫他起身,昨夜睡得太晚,今早将醒之时又做了一个不太舒服的梦,起来不久太子便有事启奏,他迷迷糊糊中却听到他提出了互市这么大的事情,一时陷入沉思便忘了这么基本的礼仪。他平淡地看了底下跪着的三个人,并没有产生多余的情绪,顺着这个话题抬手让他们站了起来:“你说的不无道理,你们都先起来吧。”
“谢父皇。”
“谢皇上。”跪拜许久,太子毕竟是太子,见惯了自己这万人之上的父亲一贯的风格,再加上现在确实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满怀自信,起身之时便十分淡定。而随同太子而来的那两位大臣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他们自听闻太子的意见之后便一直心如擂鼓,互市这种事情,前朝的教训血淋淋地放在那里,各种隐秘想必太子并不完全清楚,否则怎么会这么草率地提出?甚至都没有跟自己商榷几番。所以直到皇上叫他们起身为止,他俩一直冷汗涔涔,便是现在,也没有安心下来。
“你们俩有什么意见么?”皇上看出了两位大臣的惴惴不安,问道。
“启禀皇上,臣以为,太子所言甚为有理,然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牵扯之事非如此简单便可盘算出的,我大梁如今兵力强盛,便是单纯以兵退敌,也必定可以保边境至少二十年无虞,至于太子所言之事,若是非要尝试,也无不可,可在保全其他的状况下,尚且一试。”礼部尚书王道钧说道,他如今已年过半百,说起话来一句三顿,倒显得经过了十足的沉思,颇有几分苦心孤诣之感。
“沈卿你觉得呢?”皇上了解完王道钧想表达的意思之后,将目光移向了户部尚书沈清嘉。
“皇上,臣觉得此事,或许可行。”相比王道钧,沈清嘉显得更为精神,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用肯定地语气回答着。
“哦?”听闻此语,皇上来了兴致,他继续追问道,“说说看。”
“过刚易折,过柔则靡,刚柔并济,方成事焉。太子方才所言,将刚与柔融合得很好,大大地保证了成功的可能。臣相信,皇上的心里一定是关心着边境安宁的,此番遣使入边境,一来可以促成太子所言的互市之事,二来,皇上也可以借此更加深入地了解边境状况。”他说完这番话,有些微妙地看着皇上。
皇上看了看沈清嘉,突然笑了:“哈哈,边境这一乱,朕还真不清楚它变成什么样了。去瞧瞧也好。”
他看向太子,说道:“你说的这些,朕准了。不过此事要是细细安排起来,恐怕还有很多功夫要费,既是你提出来的,朕便将全权都交给你,你可要对结果负责。朕要看成效。”
“是。”太子果断地答道。
“只是,不管你派谁过去处理这件事情,有个人,要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并且你派过去的人,不要过多地寻问他的行踪。”皇上看似无意地说道,“你也不许问太多。”
“谁?”太子问道。
“沈清嘉。”皇上微笑着答道。
他看向并不震惊的户部尚书,嘱咐道:“还望沈卿,帮朕好好看看边境现状。”
“臣定不辱使命。”沈清嘉高声回答道,一旁的王道钧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他。
“太子殿下,告辞了。”出了殿门,沈清嘉与王道钧向太子告别,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嘉一眼,想起方才殿内的对话,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王道钧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回看着自己多年的同僚,与他一边走路,一边说道:“子清啊,愚兄家中今日煮了鲥鱼,要不要过府一尝?”
沈清嘉看着王道钧眼里担忧的目光,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最能了解他此刻心情的,恐怕也只有面前的这个老人了。
“道钧兄,我知道你为我担心,可是我心中自有分寸,子清相信道钧兄能明白。”
“然而……”
“既有难得佳肴,自然是要和家人一同分享的,道钧兄还是与嫂子同食吧,子清下次再去叨扰。”沈清嘉目光坚定地看着王道钧,礼部尚书王大人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终是无语,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他们当初为了晋升自愿选择的这条路,并且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太子殿下都已经把这件事情端上了台面,从皇上的反应看起来定是没有放下当初的那件事情,既然如此,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他打马虎眼地过去了,难不成也让沈清嘉打马虎眼地过去么?他老了,不想再去管那么多事情了,尤其是这件事情,现在只盼着太子能够好好的,不至于让自己站错队,好让家人能够有个好的归宿,其他的也不想了。
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太阳,有片刻的昏暗。王道钧和沈清嘉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两厢无话,却各有各的思量。
祁州城。临川太守府。
叶原作为太守的门客已经在祁州待了将近半月,此刻,他看着面前这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汉子,有些惊讶。
“程护卫,太子竟然亲自让你来给我送信,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重要的事情倒还好说,只不过太子殿下担心叶先生的安危,特地让我来保护叶先生。”程毅自十六岁起便一直是太子的近身护卫,虽然中间也曾被派过远差,但最远也不过京城方圆十里,更不用说边境这么远的地方了。为了一个小小的谋士,被委派到这里,他有些不开心。
“承蒙太子殿下如此厚爱,在下真是感激不尽。”叶原微笑着颔首。
“希望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知道为什么,程毅一直很不喜欢叶原,每次看着他都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他像是带着假面一般,虽然一直在微笑,但是那种被称作礼貌的微笑,总让他觉得充满了寒气。
“那么,太子殿下有什么话么?”
“殿下对先生信任得很,相信先生自有决策。五天之前,殿下按照先生所言向陛下献策,陛下同意了,并将一切事务都交给殿下处理,我快马加鞭,提前来告知先生。本来这件事情商谈妥了之后,我就该接你回去了,但殿下有点不放心你介绍他派来的那个人,所以让你再待一段时间,等待事情基本成为定局之后再跟我回去。并且,还有一件事,殿下让我说给你听听。”程毅自在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剥着橘子,一边跟叶原说道。
“什么事?”叶原见状也坐了下来,坐姿端正,不卑不亢。
“此番来边境处理互市事务的团队中,有一人,是受陛下钦点来的,并且陛下还当庭吩咐过,所有人,包括太子,都不可过多地询问他的行踪。也就是说,他可以奉着王命肆意行动而不用向任何人禀报。”程毅说这番话的时候,稍稍认真了些。
“皇上有没有说明,他是来做什么的?”叶原问道。
“皇上说让他来查看一下边境的状况,哦,这事还是他自己向皇上提的,皇上听完太子的意见之后问他觉得怎么样,他说此法可行,并且说道除了互市之外,排遣来的人也可以替皇上看一下边境的状况。”
“原来是这样……皇上近些年来,也没有特别在意过哪个地方的状况,怎么突然对边境这么上心了。”叶原沉思道,“程护卫,请问,最近宫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宫里?宫里的事情倒是不少,今天你跟我吵,明天她跟她闹,每天都有一大堆的事情,什么叫大事?”
“超出平常的事情。”
“恩……哦,有一个皇上一直很宠爱的妃子,可谓宠冠后宫了,然而半个月前,她被废出宫了。”
“谁?”
“原齐妃萧瑜绮。”
“萧瑜绮……”叶原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随即问道,“可知她被废到了什么地方?”
“弃妃能去哪,无非去尼姑庵代发修行罢了。”
“太子没有细查此事么?”
“这件事情有什么好查的么?太子没有跟我说,不过萧璟瑜一个只知道争宠一点都没规矩的女人,又没什么家世背景,被废了也不算太意外,太子也没有太多地关注过她呀。怎么了,你觉得她有什么问题么?”
“这个我还需要多加思量一下,现在不好跟程护卫说。”叶原微笑地答道。
程毅最不喜欢看见他这副模样,于是也不问那么多了,他站起身在屋子里逛了逛,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出府的时候不是带了个小丫头么,是叫宁初吧,她人呢?”
“絜羭王七天前留信,说是带她去草原看花去了。”叶原笑了笑,不再是出于礼貌的微笑,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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