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启示录

　　有了林学翘的员工证，两人的“潜入”可谓畅通无阻。每次遇到有人问说去哪里时，林学翘一句“陈经理叫我去......”便顺利打发别人，编籍口的能力竟比徐少勋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这样不怕陈经理待会儿过来找你算账？”徐少勋边跟着林学翘绕过楼道，随口问道。

　　“他今天休假。”

　　......还真是有所准备，徐少勋心想。两人避过下层的保安终于来到被锁上的白色木门前。

　　“你这钥匙哪儿来的？”徐少勋望着林学翘从口袋中摸出钥匙，想起以她这样的职位根本不可能有这条钥匙。

　　“......偷来的。”林学翘一脸正经，理所当然地回答。事实上，当昨天林学翘相信小乔很有可能是在商场失踪时，她已经在网上搜索关于商场的事，也得知了多年前“丽水园”的意外。在林学翘只身尝试找出“丽水园”的位置时，却发现位于第四层的这道木门被大锁锁上，显得尤其突兀。而且纯白木门的背后，一股令林学翘不安的气息正慢慢从门缝周围渗出。林学翘不清楚这股气息到底是甚么，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门的背后一定与“丽水园”有关。

　　于是林学翘趁着经理放假便从他办公室的抽屉中拿了这一圈钥匙。虽然林学翘并不确定这道大门是不是通向“丽水园”，也不知道偷走这圈钥匙到底有没有用，不过先把钥匙拿到手上总比没有的好。

　　林学翘的坦白让徐少勋一愣，见林学翘虽然说得坦荡，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的心情，于是徐少勋把钥匙从林学翘手中拿走，继续她还未完成的动作。

　　当锁被利落地解开、两人踏上楼梯时，两人的站位不知不觉由林学翘在前、徐少勋在后变为徐少勋走在前方。

　　“待会儿有甚么事也不要慌张。”走在前方的徐少勋回头对林学翘说着，声音虽然不大，可声音在这空荡荡的楼梯里回荡着，林学翘自是听得清楚，她“嗯”了一声，刚才握成拳的双手暗自松开。

　　徐少勋对置于第五层的乐园并不陌生，毕竟数天前才来过。不过上次来的时候，上方的灯泡虽然已是连丁点光都发不出，但好歹还算是完整置于天花上。可此时灯泡的碎片散落在地上，让眼前的乐园大闸在这片昏暗幽黑中多了几分诡谲。

　　徐少勋一个响指，肩膀旁边腾地生出一丛小小的火球，可这火球散发出的却不是平常的橘红火光，整个火球皆是淡蓝色的，在这昏暗的空间中稍微照亮了前方。

　　林学翘定眼看着淡蓝色的火球，愕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两人走到大闸前，徐少勋轻抚上闸上三个泛着金色的圆环，他清楚看出圆环间绽出数条微细的裂缝。

　　不过短短两天，封印竟生出了裂缝？

　　“小乔是在......这里面吗？”林学翘并肩站于徐少勋身旁，目光投在大闸内。

　　“你看到甚么？”少勋没回答林学翘的问题，反而先反问她。

　　林学翘知道徐少勋想问的是她与常人有异的瞳仁里到底看出甚么，只可惜由于环境昏暗，即便在蓝火下她也只能隐约看见园内靠近大闸的一些摆设，那些平常能映于她眸里的鬼魂她一只也看不到。

　　见林学翘摇摇头，徐少勋便把目光收回，转为打量四周，半响后才朝林学翘道：“这封印的力量仍在，小乔不可能在里面的，如果她真被那些鬼魂带走的话估计也只是在这商场的某个地方。”

　　“为什么这么确定？”林学翘又问，像个好学的学生一样。

　　徐少勋对这事意外地有耐性，耐心地解释着：“之前也有几个人遇上你朋友的情况，在商场离奇失踪。结果那些人清醒后发现自己倒在乐园的门口。你的朋友虽然没跟之前的人一样倒在门口，可是他们遇到的情况类似，估计是封印时没把怨魂全都收回去，所以还有同类的怨魂在商场里作怪。”

　　林学翘一直听着徐少勋的解释，又生出另一个疑问，“那为什么小乔没像其他人一样倒在这里？”

　　“应该这里刚作法，残余的灵力太多，那些意外没被收的怨魂不敢蓦然靠近。”徐少勋蹲在地上，伸手扫过地上残留的血迹，若有所思的回道。

　　林学翘抓住重点，问道：“重新封印？那之前的封印呢？小乔会有危险吗？”

　　“就是因为之前的封印被破，才要重新封印。”少勋刚才侃侃而谈的解释着，几乎忘记了林学翘根本不知道封印一事，于是只好转移话题：“看得差不多了，回去吧，我今天晚上再到处搜一下，小乔应该没事的。”说罢，徐少勋便站起来打算离开。

　　林学翘似是没想到这才来了一会便要离开，觉得不解，“你怎么那么确定小乔没事？”

　　“直觉。”徐少勋简洁的应了两个字，似乎不想作过多解释，片刻后又说：“你晚上就回家休息，你要是在这里我还得顾着你，而且你现在这样子像只熊猫一样，晚上看到你的话我得被你吓倒。”

　　“......好，那我下班就回家。”林学翘咬着唇思忖了一会，瞥向浮游在前方照亮梯间的蓝火，难得没倔强，竟顺从徐少勋的话。

　　离开了昏暗的空间，蓝火便随即消失。重新锁上木门的徐少勋回头看向林学翘，问道：“你待会儿还要在这里上班？”

　　见林学翘点头，徐少勋便道：“我上次给你的那串铜钱呢？”

　　林学翘听见对方提起那串铜钱，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归还那串铜钱，以为他想要拿回，于是便赶紧从口袋中拿出那串以红线连着的数枚铜钱。没想到徐少勋扬起嘴角无端调侃，抿着唇似笑非笑的说：“竟然随身携带着啊？”

　　听到徐少勋的调侃的林学翘一窒，脸色一红的她正要反驳之际，徐少勋却抢先道：“好好的把它收着，就跟现在一样随身带着。还有......”

　　徐少勋把钥匙塞到林学翘的怀里后，左手摸上自己后颈，轻易地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项链，然后他便拉起林学翘的手，把项链放在她的掌心中。

　　“这条项链给我好好戴着。”徐少勋轻声命令着，他说得简短，也没说为什么要戴着和到底有甚么功用。林学翘静静地望着手心上的项链，透明玻璃球的吊坠内有一丛幽幽的蓝光，吸引着她的目光。

　　徐少勋也不多言，任由林学翘好奇地盯着吊坠看。走回商场的大堂，与林学翘分道扬镳时，徐少勋挥手便转身离开。

　　“徐少勋......”林学翘说着，对方的脚步停下，转头望向林学翘，只见她道：“谢谢，那我......等你的消息。”

　　徐少勋勾起嘴角，笑着点头：“行了，你这么好礼貌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一说完徐少勋便转身走向商场的出口，眼角余光瞥到对方一脸似是被调戏了般露出尴尬的表情，转过身的他不禁止不住笑意。

　　虽然徐少勋答应林学翘会帮她找回小乔，可林学翘心中的不安却没有散去。在身旁跟林学翘共事的同事显然也看出她的异常，开口安抚着她：“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小乔那件事警察也在查了。”

　　纵然同事是在安抚林学翘，可她的语气里也藏着担忧。林学翘勉强扯出一道笑意，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工作上，回道：“我没事......对了，昨天剩下的高级礼盒放到哪儿了？”

　　同事东张西望，却始终看不见昨天明明放在这里的纸箱，抱怨着道：“昨天明明放在这里的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保安又过来帮我们收拾了，我昨天不是都收好了吗......”说到最后，她不禁气保安常常把他们已经收拾好的东西乱放。

　　“我去问一下吧。”林学翘说完便离开前台走到靠近商场入口的询问处，这里平常至少会有一位保安站岗，可此时这岗位一个人影也没有。林学翘四处张望，正寻找着保安的身影时，身后传来一道沙哑不清的声音。

　　“老张，糟糕了……”林学翘转身一看，发现传来声音的是被遗留在询问台上的对讲机。林学翘正要拿起对讲机，持着对讲机的另一方又传来话语，语带惊恐的道：“这……我刚帮着老伍搬货的时候经过那里，发现那门竟然没上锁！这可咋办，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我连门也不敢推直接就跑下来了！”

　　林学翘的心猛地一紧，对方没指明地点，可她听得明白。林学翘正踌躇着，对方又透过对讲机说：“瞧这情况可不太好，如果真有人在这里面这可咋办，你说会不会是我看错了，你给个响应啊老张！”

　　对方焦急地说着，并不知道拿着对讲机、听着他的话的是林学翘。林学翘也没打算开口回应，放下对讲机便迈步跑向这层的员工通道入口。林学翘拿出员工证，像今天下午一样光明正大地把员工证放在被挂在墙上的正方形机器上，“嘟”的一声，大门便自动打开。

　　今天下午才走过一遍的楼道对林学翘而言毫不陌生，她熟练地快步穿过多条相似的楼道，偶尔遇上保安或同事时只是点头问好，别人望着林学翘那淡定如常的模样，肯定没想过这刻的她内心是何等焦急。

　　林学翘跟着两位运送货物的工人走进电梯。在电梯停在第三层时，两位工人便推着一车货物离开。

　　电梯门一关上，这个窄小的四方空间就只剩下林学翘一人。

　　没了工人那些闲聊嬉笑的交谈声，这空间安静得连驱动电梯运转的机械声也清晰地传进林学翘的耳内。林学翘无视心脏加快的鼓动声，把手放在微微发热的吊坠上，这个动作彷佛让她焦急又无助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电梯停在第四层，电梯门机械式的向左右两边拉开。林学翘急步走出电梯，往右拐后向前走便见到那道白色木门。

　　平日被锁上白色木门此刻竟然半掩着，门锁被有心人丢到角落，孤伶伶的卧在一角。林学翘走到木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却意外地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就叫你不要带着她来了，像个胆小鬼一样躲在角落里，还不如躲回她妈的肚子里去吧！”一道男声讽刺着。

　　“闭嘴，你的胆子又到哪儿去了！废话这么多，还倒不如想想看要怎么开吧。”

　　林学翘模糊听到几个男生的交谈声，虽然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可有人故意闯进来可不是件好事，而且也不知道这几个人到底闯进来的目的为何。于是林学翘轻轻把门推开，侧身走进昏暗之中。

　　才一搭上梯级，林学翘便听到旁边传来抽气声。人在昏暗的空间里对声音也变得敏感，一听到抽气声便意识到旁边有人，林学翘马上用手轻掩着对方的嘴，细语着：“别开口。”

　　对方听见林学翘的话，非但没被吓倒，反而点头如捣蒜，放轻声音向着林学翘求救：“对不起，我哥、他们在上面说要拍片，你能不能阻止他们……”

　　女生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林学翘，林学翘接过手电，手电发出的光线照射到墙壁上，余光映照着上层的几个身影。

　　林学翘毫不犹豫地往上走，这次总算清晰听到那道男声又扬扬响起：“你妹终于肯上来了，胆子真大了不少呢，哈哈！”

　　一阵笑骂声随着看到林学翘的身影时兀然停下。楼道顶部的吊灯和光管早已经碎裂，可这几个人带来的手电灯光足以让林学翘看清这三个少年。

　　这三位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跟着自己走上来的小女生年纪更小。几个男生一开始看见这张陌生的脸孔时皆是脸色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又慌张的神色，可细看林学翘虽然身穿制服，可是看起来也不过比他们大几年时，其中一个男生则故态复萌，还不怕死地调侃林学翘，嬉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哪里来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姐姐你好，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冒险啊？”

　　说罢，另一位男生便跟着说着这话的男生一同讥笑着，唯独站着中间的男生不发一言，脸色一沉的看着林学翘和身旁的女生。

　　“这里不是你们可以来的地方，你们快点走。”林学翘正色地警告着。刚才逗弄林学翘的男生却不卖帐，反而讽刺一笑，故意用手电的灯光朝林学翘的身影画着圈，态度嚣张的道：“走去哪儿啊？我们现在可是在干大事的，这短片要是放在网上，我们说不定就大红了！”

　　见男生展示着手里的摄影机，林学翘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愠怒，“我警告你们最后一次，赶紧走，我已经通知了这里的保安，他们已经在上来了。”

　　事实上，林学翘并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原意只是想唬住这几个偷偷进来的高中生，可对方居然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反道：“小姐姐啊，你可得看清我们这里可是有岳二少，保安又能拿我们怎样？”男生边说边指着站在中间，脸色很难看的男生。

　　另一男生则在煽风点火，指着身旁的乐园入口道：“对啊，而且这有甚么大不了，我们还不是借个地方来拍拍东西而已。你看，这锁都已经破掉了，连闸门都打开了，我们不进去多可惜……”

　　林学翘闻言一怔，猛地把手电筒照向乐园入口的大闸，被眼前的境况吓得瞳孔一缩。今天中午仍算是完好无缺，只生出了微细裂纹的圆环此时竟然完全断裂，金色的圆环变得暗淡无光，大闸被拉开，生出一条细小的缝。

　　那个神色嚣张，从刚才开始便喋喋不休的男生似乎还未意识到危险，正要再开口发表“高见”时，被林学翘一声大喊吓倒。

　　“小心脚下！”林学翘才一开口，站在最靠近大闸的男生只觉得脚下传来一阵锥心的痛，还来不及吃痛地惨叫一声，便整个人横向摔在地上。

　　一团墨黑得比昏暗的环境还黑的东西从大闸内渗出，在缠上男生脚踝的一刻那团黑影便拉得长长，一团形状怪异的墨黑竟化成了一只不断延伸的手臂，始端的五指顺着男生的脚部往上移动，轻易地缠在他上身和头部不放，硬生生的把他整个人扯往大闸。男生虽然拼命挣扎，然而不过须臾间他整个人竟已被裹在一层黑色的茧里，被黑影强行往后拉。

　　一直处于寂静的大闸内倏地传来阵阵的低吼声和尖叫声。

　　闸内一直静待着不动的黑影竟纷纷扬起手，数百条黑漆漆的影子手猛地透过闸间的隙缝同一时间伸出闸外朝众人扬手！

　　他们的手掌不断握紧、放开，像是渴求着要抓些甚么方能得到满足。

　　被缠于‘茧’里的人死命挠着没有丁点缺口茧网，求救的呼喊走调得吊诡，触动了茧外众人的神经。

　　那个一直逗弄着学翘的男生被同伴的喊叫吓得一阵踉跄，见岳二少想上前救人，触电般猛地伸出哆嗦着的手拉着岳二少，低吼着道：“你是不是想跟着去死！”

　　一直沉着脸的岳二少一听到“死”字时彷佛惊醒过来，脚步一顿不敢上前。站在林学翘身旁的少女脚步往后退，垂头微微抽泣着，不断摇头哭说着不要，冀求着眼前一切不过是场荒旦的噩梦。

　　然而那些黑影却没有如少女所愿，茧里的身影被拖拉至乐园门前，擦过的地面留下一条令人心寒的血路。

　　铁色斑斑的闸门不知从何时起豁然大开，眼见已然不再挣扎的黑茧正要落入狂呼肆叫的虎口中，林学翘的动作比意识更快上一步，往前一扑，指尖勉强擦过茧网，她半撑着身体，用尽力气再次伸出手猛地往前一抓，刚好揪住了茧的一角！

　　五指一触上黑茧，刺骨的冰冷便沿着指尖的神经迅速蹿进林学翘的体内。那种冰冷并不是严冬时肌肤所能感受到的寒冷，而是一种彷佛要挖开人的血肉筋骨，直接刺进骨髓深处的冰锥。

　　那不是温度上的冷冻，而是一种没有生、唯有死的气息。

　　死气伴随的锥痛直插在林学翘的体内，她倒抽一口气，颤抖着的手却死也不放开，反而把黑茧愈抓愈紧。可就在林学翘拚命坚持的同时，那原本缠在男生身上的黑茧悄悄幻化出五指，并偷偷地爬在她的身上。

　　林学翘身上没有半点能对付这些鬼怪东西的武器，血肉之驱浸在死气之下已让黑影成功占了上风，瘦长的五指无声无息地从林学翘的后颈伸延并拢，一下便紧紧扼着她的脖子。林学翘像被粗大的麻绳捆绑着一样，拉着男生的手也开始使不上劲，愈是挣扎，身上的黑影便缠得愈紧。

　　那锥心的冰冷就似一层密封的薄膜，在紧缠在林学翘的脖子的瞬间，那镀在墨黑表面的薄膜便被幻化出来的指甲猛地割开，藏在死气冷意之下的热力一涌而上，一股从深渊喷洒出的恨意一发不可收拾，彷佛要把世间所有烧得连灰也不剩。
　　压抑已久的怨气暴烈地撕开林学翘的皮肉，在她的五脏六腑内肆意燃烧狂欢，不怀好意的诡笑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伸出爪牙狠狠掐着她的太阳穴。

　　一下又一下重击，林学翘终于失去了与它们纠缠的力气，她松开了手，任由黑影埋没了自己。

　　站在身后僵着不动的三个人也好不了多少，那些伸出闸外不断挥动着的手像是有引力一样把三个人强行扯至闸前，三个人的身体一被引到闸前，马上受到那些黑影的“欢迎”，无数道手纷纷搭上他们的身体。

　　大闸的缺口愈来愈大，闸内的嘶喊彷佛带着久未经历的兴奋，迎接他们这些新来客。重迭的黑影在没有大闸的遮挡下变得清晰，他们堆满在乐园里，可以想象如果他们仍是人的话这儿必定是人潮涌涌。

　　那三个被强行引到闸前来的少年少女先被黑影卷进乐园中，而被黑影缠得再无动静、早已没了气息的男生和被裹成一团却毫无还击之力的林学翘也跟着被扯了进去。

　　五个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楼道间。像是感应到外面再没有来客一样，大闸有意识地自行关上，把两个世界重新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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