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美人谋国

　　计三戈回到客栈时，样子有些狼狈——身上衣服挂破几处，发髻歪了，头发乱得像鸟窝，上面还插着叶子，走路姿势颇为怪异，有点拐。
　　姬玄当时正在写字，看到下属这样一幅仿佛被蹂躏过的样子，手下一顿，一滴墨便落在了洁白的宣纸上。他也不在意，就着墨点继续写，一边执笔写字，一边不怎么在意地问：
　　“怎么去了一天？探到什么了？”
　　计三戈端起桌上茶壶，狠狠灌了一通，放下茶壶抹了抹嘴，气呼呼地放狠话，“下次我一定要找出他的藏身之处，揭穿他的真实身份！”
　　姬玄听着这个“他”有些不对，把当下写的字最后一捺完成，直起腰来向计三戈看去，末了，两个字道出真相，“栽了？”
　　计三戈当下梗起脖子想反驳，憋了半天愣没憋出一个字来，最后只好憋屈地哼了一声终究没说出更多的狠话。他别扭地将当天看到的情形都说给姬玄听，末了用一句话总结道：
　　“这小姑娘绝对不是普通人！”
　　“确实不是，普通人怎么会让你栽这样的跟斗。”伏昧抱剑立在一旁，凉凉说了一句。计三戈不看他，当没听到他的挖苦之言，继续朝姬玄道：
　　“公子，我觉得那个车夫一开始就发现我了，只是一直没动手。直到回城时来这么一下，估计是不想我跟进城找到他们的藏身处。”顿了顿，咬牙道，“行为如此鬼祟，肯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哼，我一定会查出来的！”
　　伏昧摇头无语，无缘无故跑去跟踪别人的是谁，这时倒说别人行为鬼崇。好在公子还是有一颗明辨是非的心，只听姬玄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你技不如人，这次人家只是点你穴道作为告诫，再有下次，那就难说了。”
　　姬玄的语气虽淡，并无责怪之意，却让计三戈脸上所有怨愤表情消失，敛容严肃起来，认真道：
　　“公子教训的是。”

　　房间里忽然一静，光线似乎也暗了一下。
　　一名面容衣着皆普通的人单膝跪在门口，低着头，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
　　“报公子，今日傍晚时分，傅怀容再次前往漕帮，出来后手里捧着一个木匣。”
　　对于他的出现，房里三个人都没有表现出意外，姬玄将笔搁下，淡声问道：“知道是什么吗？”
　　“傅怀容进了一家米铺，出来后手里没有木匣——米铺人来人往，我们无法锁定是谁拿到了木匣。”
　　姬玄听罢，摆摆手让来人退下，他回转身看着桌上自己刚才写的纸——上面列着一串名字，傅怀容的名字赫然在其中。
　　“公子，傅怀容做为江都最大的粮商，与漕帮往来密切，之前漕帮运往川南大营的十万石军粮便是由傅怀容借出。公子怀疑他在这件事情中涉入更深？”计三戈一脸肃然，虽然还顶着个鸟窝头，但配上现在这副严肃表情，倒也不是很突兀，只是插在发髻上的那片绿色叶子有些过于显眼。
　　姬玄点点头，“傅怀容如果只是普通商人，漕船失事后借粮给漕帮并没有太大的利可图。而今漕帮内外交困，昔日但凡有点交情的帮派势力都避之如蛇蝎，偏在这个时候傅怀容还与其过从甚密。”说到这里姬玄扬唇一笑，笑容别有意味，“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是看在个人交情的份上，你会信吗？”
　　“不会。”计三戈很肯定地摇头，末了看了眼旁边的伏昧，似乎想让他也来加入一下以壮声势。伏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言不动，如老僧如定。计三戈撇撇嘴，转开视线。
　　姬玄没去管两人的眼底官司，他再次拿起笔，慢慢在一个名字上画了个圈，不怎么经意地说道：
　　“官府推出漕帮做替死鬼，漕帮显然不会坐以待毙。这几天冷眼旁观风重山，不像有城府的人，之前还四处奔走，找人情走关系，这几天却突然沉寂下来，闭门谢客——”那个圈他画得很慢，至此才连成最后一笔，干脆利落地收笔。语气也突然一转，像是看到猎物的猎人，终于有了舒展肢体搏斗的兴趣，透着隐约的兴奋。
　　“如果不是突然想不开要自杀谢罪，那么，必是有了援手；而如果漕帮这只替死鬼躲过阎罗勾魂，无论是官府还是漕帮，都需要一只新的替死鬼。”
　　随着姬玄的话落下，计三戈与伏昧两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张纸上。一排排银钩铁画的名字，有三个字被墨圈了起来，所有的笔画都像被钉在了那个圈里一样。
　　杨德水。
　　计三戈与伏昧对视一眼，心里一点儿也不意外。做为漕运局管事，杨德水把持江都运河这几年，不知刮去过往船只多少油水，漕帮受其剥削压迫，心中本就积怨已深。此次漕船出事，据说便是杨德水不顾实际情况，逼迫漕帮在恶劣天气下起运，还一路催逼加速，终酿惨祸。
　　认真追究起来，漕船失事，漕运误期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杨德水！

　　烛火下，洛姎随意地翻着一本本册子。云苓怕她夜间看东西伤眼睛，便在离她最近的一个烛台上用夜明珠取代蜡烛，放好后调了下距离和角度，觉得满意了便垂手退后，侍立一旁。
　　洛姎只翻了几下便没耐心地丢到桌上，带起的风使得烛火急速地跳动了几下。寂静夜里，纸册砸在桌面上的轻响格外清晰，令下首站立的吉量心跟着烛火一样颤了颤。
　　洛姎露出点倦怠神色，用下巴点了点桌上那堆书册，不大有说话兴致，“原样带回去给傅怀容，让他明天送回漕帮。”
　　吉量看出来洛姎现在心情似乎不太好，不知是累了还是因为有人不识抬举。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上前将那些书册收回匣子中。抱着匣子准备离开时，吉量站住，还是抬头问了句。
　　“小姐，要转告傅怀容什么吗？”
　　“不必，你把东西给他，他看了自会明白怎么做。”
　　吉量点下头，抱着匣子离去。
　　云苓担忧地望着洛姎闭上眼，眉头轻蹙，露出点不舒服的样子。小姐这两天似乎有些失眠，夜里睡不太好，白天又有那么多事情要操劳，短短几天时间便瘦了好些，脸色也有点苍白。
　　“小姐，歇下吗？”云苓上前轻轻按在洛姎头部，给她舒缓筋络。
　　洛姎闭眼靠在椅背上，在云苓轻柔地抚按下有了点睡意，她闭着眼，用带着鼻音的嗓子轻“嗯”了声。

　　当看到傅怀容捧着那个熟悉的匣子来到漕帮时，风重山既疑惑又惊讶，尤其看到傅怀容脸上一贯的笑容没有了，一路是板着脸踏进议事厅。
　　——他已经拿出了自己的诚意，怎么又被退了回来？难道对方反悔了，不愿伸手捞一把漕帮这条可能要沉的船！
　　想到可能会有的后果，风重山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进了议事厅，傅怀容也不管还有没有其他人，将那个匣子往风重山面前一递，既不落座，也不喝茶，带着一脸不高兴的表情，语气也硬梆梆的。
　　“风帮主，既然贵帮看不上傅某人的相助，那之前便算在下多管闲事好了，告辞。”说着随便拱拱手，转身就要往外走。
　　傅怀容的话让风重山意外，见他一句话后便要走，更是吃惊，赶紧拉住他急问道：“傅老弟说的什么话我不明白，风某怎么就看不上傅老弟的帮助了？”
　　傅怀容的气愤三分真意，七分假装，被风重山一拉便顺势停了下来。乜斜着眼看了看风重山，指着他怀里的匣子，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十分诚意换一个完整漕帮，风帮主觉得这匣子够换你漕帮几成帮众？”
　　风重山陡然沉默下来，不知是没听明白傅怀容的话，还是无言可对。傅怀容摇摇头，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这匣子里的东西我没看过，但既然被那位贵人原封不动送了回来，自然是有原因的。风帮主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风重山依然沉默，脸上没了方才的焦躁，而是突然沉静下来透露出一丝悲凉。看到他这样神情，傅怀容的怒气仿佛一下子都消散了，他叹口气，拍拍风重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无非怕漕帮从此改换门庭，今后仰人鼻息。但要我说，风帮主，你真是想多了，那一位若要用人，哪里能轮得到你我。我且问你，如果当年那位贵人没选择我，而是换了别人，是不是如今江都就没有像我这样的商号了？”
　　风重山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毛狠狠地皱了起来。他虽然没回答，心里却很明白傅怀容的意思——傅怀容虽说是有些经商手段，但也不是独一份，换个人来说不定做的比他更好。
　　正因为明白傅怀容真正暗示的意思，风重山才更加说不出话来。
　　傅怀容是给自己找了个主子，可他漕帮上万人，难道以后也要有一个主子吗？！
　　见他还冥顽不灵，傅怀容恨铁不成钢，简直恨不能拿铁锤敲开他脑袋才好。
　　“你还不明白吗？漕帮说起来也不过是江南一带的某个零散帮派，连江湖势力都称不上——对那位贵人来说，她有那么多的选择，于你我二人而言，这却是唯一的求生机会！不是别人救你，是你在自救！”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几乎算得上痛心疾首。
　　风重山身体猛然一震，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一道光，瞬间清明起来。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自己身边师爷劝阻，重新捧了个木匣子出来。将匣子交到傅怀容手上，风重山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这是漕帮历年所有营生的收支细目，和帮中八千七百余人的花名册，傅先生，我现在就交托给你了。”
　　傅怀容将匣子拿在手里，陡然生出种比之前那个匣子沉重数倍的感觉，他用同样严肃的眼神回望风重山。
　　“风帮主，我还是不会打开看，最后的结果如何，已经不取决于你我。”
　　风重山被他说得一颗心瞬间吊了起来。

《末世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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