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

　　边塞的山高远，中原的水悠长。时日近了，便有人在江畔摆了满满的酒席，办起元宵灯会来，泼天富贵。成堆的美酒，一坛接一坛堆在江岸上，偶尔有不小心倒翻的酒液，都注入了江里，浓郁醉人，芬芳沁心。

　　有两个客人来晚了，因为寻不到座位而漫步，长靴踏在青翠的河岸旁。左边的文士打扮，一身银缎锦衣，轻摇折扇，眉目含笑，一头暗红的发如幽火燎原；右边的那人像是从边塞而来，不似中原的衣衫，银白长发不盘不簪，长风拂过，散如雪芒。

　　尽管天气已经转热，两人一路走来，那逼人热气却完全沾不了身，依旧面如冠玉，未见丝毫汗渍。只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最靠前的所有亭台楼阁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再也挤不进一个人。两人便随意找了僻静角落的一间空亭子坐下，桌上才摆上两杯凉茶水，就听朱闻苍日道：“惭愧惭愧，让空谷兄跟着我南下中原，一路真是吃尽苦头。”

　　空谷残声听了，淡淡道：“也没什么。”

　　“非也非也，我邀空谷兄去中原，本意是要让空谷兄看看中原的美景，享受些精妙物事，哪里料到会竟然如此失策。”他说着，拿玉扇敲敲面前的茶杯，叹息道：“可悲啊！茶者，博大精妙也，不想竟落得如此粗糙。”

　　说来说去，竟是嫌弃眼前的茶水太过普通，不够味道。知道他心性如此，爱开玩笑，空谷残声垂眼看看面前粗瓷茶杯，端起来啜饮一口，道：“茶能解渴，不就行了？”朱闻苍日听了，连连摆手，神色严肃：“空谷兄真是有所不知啊，中原人对喝茶最是讲究，连泡茶的水都要分三六九等，像这种粗枝大叶，又怎能入得了眼。”

　　像这样的风雅之事，在关外确实是非常少有，空谷残声听了，内心不免暗暗有些好奇：“怎么个分法？”

　　“说来话长。”朱闻苍日笑道，“就好比泡一杯普通的铁观音，前前后后也要十三个步骤。”

　　“哪十三个？”

　　“备器、赏茶、温壶、烫盅、烫杯、温泡、闻香；”朱闻苍日顿了顿，“这之后还有许多，被人起了不少戏名，诸如春风拂面、重洗仙颜、三龙护鼎之类，加起来一共十三步，方能算得上一杯好茶。”

　　他说着，拿折扇转了茶杯，杯口零星几丝浮叶，在浩瀚天光下泛着隐隐青色。

　　“其他的就更麻烦，泡茶水也很有讲究。比如梅花雪，就是取梅花上附着的积雪，收集来融成水，泡出来的茶就别有一番幽香。不过还听起人说过荷露，听说是最上品的水，也不知是真是假。”

　　空谷残声正要接话，又见朱闻苍日朝候在一旁的小侍挥挥手：“还不快去换壶好茶来？”

　　那小侍听他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心道是高人来了，哪里还敢怠慢，急忙接了茶壶，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敢情他说了半天，原来还是想换一壶好茶喝。但也无妨，朱闻津津乐道，空谷残声听得也很是入神，碧绿的眼珠里写满专注。两人说话间，忽然一阵劲风拂过，身旁的灯顿时灭了下去。空谷残声正好奇，却见朱闻苍日神秘的一笑，竖起一根手指点点亭下道：“看。”

　　闻言回过头，映入空谷残声眼帘的竟是滔天的光华——只见原本漆黑如墨的河面上，一盏盏河灯都陆续亮了起来，大小不一，外头罩着纷丽绝艳的各色绢纸，排成五行八卦、奇花异草和珍奇鸟兽的图案，霎时照亮两岸的观灯人，激起一片惊声赞叹。

　　“这叫河灯。”朱闻苍日摇着扇子，一脸悠闲，“历来灯会里，河灯都是最有看头的，你看，那些图案会随着水波的漂移而发生变化，甚至重新组成别的图案。”

　　空谷残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如梦似幻的场面，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片澄金发亮的河面，映在他眼底，宛如一朵怒放的金盏莲花。他正要探出头去，耳边又听得朱闻苍日一番细语：“空谷兄，今天可是有比武灯谜会的，你要不要去夺魁呀？”

　　“比武灯谜会？”空谷残声道，“是什么样的？”

　　“看见那些挂在半空中的花灯没有？”朱闻苍日指着天空中斜斜拉起的两道绳索，一头绑在河道中央的莲台上，另一头牢牢捆在挂在远处酒楼的窗栏上，“待会儿会有一场比试，抢到花灯的人就可以猜里头的灯谜，猜得中的话，应该会有奖励吧。”

　　在空谷残声看来，那些个灯谜也好、奖品也罢，都不足以让他提起兴趣。然而朱闻苍日却不依不饶的跟他磨：“去抢吧！难得有这种良机，既然遇上了，就不要错过嘛！”

　　“你为何不去？”空谷残声不解地问，朱闻苍日立刻正色道：“虽然我有意，但功夫不到家，抢不过别人的，还是量力而为。”

　　想到前几日沙漠里的一场恶战，他分明长身一跃就能甩开十数人，又谈何功夫不到家？空谷残声暗自想着，微微的簇了眉头，朱闻苍日见了只好老实交待：“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想看你参加比武……不过机会确实难得，还是试试吧。”

　　空谷残声道：“那你呢？”

　　“我？自然是坐在这里，好好的观赏空谷兄的英姿啊。”朱闻苍日说着，轻轻一推空谷残声的肩膀，微笑道：“去吧，可不要输了。”一掌拂来，看似绵绵无力，没想到竟蕴了重重劲道，；双掌相接，直把眼前人朝亭子外推去。空谷残声趁机借力一跃，待旁人再回头时，那一头银发的男子已经稳稳的立在了河中央莲台上，脚步轻盈，衣袂纷飞，黑如鸦羽。

　　他身后，主持灯会的男子朝天一挥手，两边便传来轰然的鼓声，震天巨响，四下人群里顿时窜起几道人影，纷纷朝半空花灯袭去，空谷残声也一纵身，身形直逼长空，轻巧的摘了最大的那盏嫣红灯笼，朱笔描金的小篆题字，精工细画的四季花谱，直让两旁的看客叫好。他足尖轻点悬绳，身如飞燕，正要回转岸上，突然横里伸出一柄手刀来，狠毒快准，直劈他后颈而去，摆明是要抢这盏花灯了。

　　空谷残声迟迟没有回头，那人便饶自暗喜，以为手到擒来，却不想下盘被人猛然一扫，半空中无物可挡，连手刀也只能松开去，死死抓住那根梁绳，只怕失了平衡就要落进河里。肩上忽又一阵沉重，竟然是空谷残声借着那人肩膀一蹬，待反应过来，空谷早已经敏捷的跃回了岸上，正遥遥望着那挂在半空的偷袭者。

　　远处凉亭里，朱闻苍日不禁抚掌笑道：“好一个梁上君子！真妙，真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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