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往事

　　这个时节，金黄的银杏叶被风一吹，飘飘摇摇地捂在地上。

　　李浩然上完课，从计算机科学院的教学楼内走出，刚一踏出大门，便看到不远处迎来个令人厌烦的身影——李毅又来了。

　　李毅坐在车内，车窗摇下，看到李浩然跨出教学楼，便赶忙打开车门，笑盈盈地迎了上去。李浩然漠视李毅，从他身旁冷冰冰地走过，身边还带了点凉风，李毅打了个哆嗦。李毅在身后，一把拉住李浩然，深情款款地说道：“儿子，别走啊，爸爸来看你了！”

　　李浩然停住脚步，默不作声，依旧面容冷峻，双手揣在裤兜里，平视前方。

　　“儿子，你这几个月，就没想爸爸吗？电话也不打一个。”李毅走到李浩然眼前，攥着眉望着儿子，“我给你打电话，你咋也不接呢？”

　　“手机把它过滤掉了，接不到。”李浩然冷冷地回答道。

　　“爸爸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李毅说着，便准备把李浩然拉上车，“走走，咱们到家里说。”

　　李浩然岿然不动，扭过头看向李毅，眼中发出阴冷深邃的瞳光，“有啥事儿不能在这儿说？”李浩然很讨厌别人到自己家里去，他这十九年就只带过一个人到自个儿家里，从那以后，便谢绝一切人员家访，其中包括李毅这个有名无实的“爸爸”。

　　“站在外边儿天冷，容易冻着，家里暖和点。”李毅伸手准备给李浩然缕缕领口，结果被李浩然擒住。

　　“如果没啥事儿的话，我就走了，我很忙，没时间和你耗。”李浩然这句话如冰刀般戳向李毅的心，被戳处没有滴血，而是凝固了。

　　“儿子，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来，这降温了，留着好给你防寒保暖。”李毅凝望着儿子泛着冷光的瞳眸，心里酸酸的，但接着又说，“你开学也三个月了，爸爸还没看过你住的地方呢。走吧，带爸爸去参观参观。”

　　“没啥可看的，就是爷爷的那套房。”

　　“这么多年了，爸爸一直想关心你，想弥补你的缺失，”听到这句话，李毅心中顿生失望之感，愁容满面。愁容下确实带有悔过之意，“你难道不能给爸爸一次弥补的机会吗？”

　　“机会？”李浩然定定地看着李毅，呛笑道：“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你珍惜过吗？你还配再给一次机会吗？”

　　“爸爸这些年也在思索，也在追究自己的问题。我知道，我以前确实对你们太冷淡了，只为了工作、只想有钱有名有利，忽略了你们的感受，对这个家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李毅自责地说道，“我不是个称职的爸爸，我只在为自己的......”

　　“行了行了，你说够了没？”李浩然不耐烦了，“我可以带你去我住的地方，但是你得满足我的一个要求。”

　　李浩然之所以同意带李毅去自己住处，并不是被李毅的真情所打动，在他心里，李毅当年所造成的痛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李毅就是个天理不容的人。他带李毅去，纯粹是不想再听到李毅啰啰嗦嗦地数落自己罪过，还可以趁机“打劫”李毅一番。对于李浩然来说，他的罪过罄竹难书，照这样数下去，恐怕数到下个月的今天都还数不完。

　　“好！好，儿子，爸爸答应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满足你！”李毅两眼放出喜悦的光，心悦成成，赶忙拉上儿子坐到车里，生怕儿子在下一秒又离开他了。

　　“给我买辆车。”李浩然淡淡地说。

　　“......”李毅先是一愣，没想到儿子竟然提出的是这个要求，“买辆车啊？！”

　　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后，李家人便都齐力反对李浩然再开车了。在家时，每次出门都有专车接送，或者李浩然偶尔嫌专车麻烦、没自由时，遂会去挤公共交通系统或者纯步行。这次李浩然咋又提出买车呢？

　　“嗯。”李浩然回答很简略，但语气很坚定。

　　“买车干啥呀？”李毅显得有些为难了，“儿子，开车不安全，你要是出门不方便，爸爸可以给你安排个专职司机接你上下学，要是你想到哪里去，直接让司机送你去，这就......”

　　“看来是不能满足咯？”李浩然冷哼了一声，正准备推开门下车。

　　李毅再次拉住儿子，他不想让儿子刚对自己略有缓和的态度再遭到冰封，连说：“买买买。”

　　李浩然重新坐回车内，关上门，扭头看着李毅。

　　“你要啥车型你就直接点，再贵都买。”李毅咬咬牙，为了能换回儿子的爱，他这次豁出去了。毕竟事情过去了两年了，儿子也长大了，不会再犯类似当年的傻事儿了。

　　“但是咱要说好，儿子，车买了之后，你可别再像以前那样超速、开脾气车了，”李毅深情略显紧张，“我只有你一个儿子。”

　　“去高新区天府大道......”李浩然向司机说出地址，车载着李毅奔向了儿子的住处。

　　街景飞驰，一路上，李浩然都将头偏向一旁，看向窗外。李毅自个儿在一旁兴奋地说着，他想和儿子聊天，但在李浩然看来，李毅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只是这次，李浩然会偶尔地给李毅回应以“嗯”“哦”之类的单音节词，这对于长时间习惯了儿子冷漠不语的人来说，无非是最甜的回应了，这给李毅平添了几分喜悦之色——他说得更起劲了。

　　李浩然买车，不在于有多贵、多时髦，只在于能有一个交通工具就好了——他讨厌每天上下课后挤地铁、挤公交，讨厌市井的喧嚣、厌恶地铁里乘客们“叽叽喳喳”的八卦，他只想要个清静的回家路，哪怕这条路会发生拥堵。

　　经过近30分钟的车程，车停在了一幢白色外墙的别墅前。

　　李浩然先下车，径直地走到大门前，刷卡开门，自己便进了去。

　　李毅站在车前，对这栋白色建筑驻足赏视了一番。环顾四周，门前庭院除了有一张圆形茶几，两把藤椅，一个红色遮阳伞外，别无他物。

　　“要进来不？不进来我关门了。”李浩然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李毅快步走进屋。屋内一切陈设以简朴为主，没有过多繁杂、华丽的装饰，墙上也没有名画或者照片，只有一个挂钟；灰白色沙发线条简单干净、三个靠垫整齐地靠在沙发背上，但几件未叠的衣服却懒散地躺在沙发上；餐厅处摆着的一张白色欧式长餐桌洁净如新，上面没有任何一点油渍；一台45寸平板液晶电视挂在电视墙正中，保护膜尚存于电视屏幕表面。

　　李毅走近电视，“这电视没开过？”

　　李浩然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没抬头，“我不喜欢看电视。”

　　“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不就是喜欢看电视吗，什么综艺屏道啊，电视剧啊......”

　　“无聊。”

　　李毅不说话了，他以为自己的儿子和别的孩子一样，喜欢看娱乐八卦、电视剧，殊不知，李浩然就是个特例——他觉得看电视就是一种浪费时间，是种消磨生命的做法。

　　李毅在屋内环游了几步，一切都是新的，一切又都是如此简单。这屋看起来是这么平凡，除了面积、空间大外，再也找不出别的能显示富家子弟的代表性物件了。

　　在李毅眼里，这太简单了，简单到了自己不能接受的地步。

　　“看够了吗？”阴冷的声音从李浩然喉咙里发出，他放下手机，抱着双臂，瞧着李毅，“看够了，该走了吧？”

　　李毅回过头，笑着脸对着李浩然，“儿子，这冬天来了，我特地捎了几床被子来。”说着，李毅便叫人从车后备箱里将四床包装精美的被子带了进来，李浩然瞟了一眼，心想：老家伙，这是你特地买的吗？我看是找人买的吧，为了混个同情心罢了。

　　“这南方的冬天不同于北方，忒湿冷，”李毅坐到李浩然身边，“爸爸怕你被冻着，所以给你带了几床被子来，天冷的时候，你可以加盖......”

　　“行了，被子我收下了，”李浩然站起身，“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儿子，你一个人住这儿，吃饭咋办？”看到家里锅碗瓢盆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李毅为儿子吃饭的问题犯起了愁，同时，他也想加长对话。

　　“总有能吃饭的地儿，饿不着。”李浩然走上楼。

　　刚走出几步，他突然回过头，“别忘了买车的事情。”便上楼去了。

　　李毅在客厅了坐了许久，才不舍地离去。

　　其实，李毅一直以为儿子是住在学校宿舍里，他之前给学校打过招呼，让给李浩然安排最好的宿舍；要不是问的学校，他还不知道儿子现在住校外呢！

　　下午上课时，由于李浩然在来的路上堵车了，所以时间有点赶。他拿着厚厚的书，快步走在校内“时光大道”上，穿梭在人群中。忽然，他注意到斜前方，肖瑞奇正红着眼从他身前经过。

　　“这傻子又咋了？”李浩然心里嘀咕着，目光跟随着肖瑞奇的背影。

　　第二天是个周六，一大早，李浩然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是4S店发来的：

　　“李先生，您预订的大众朗逸1.4TSI运动款（联合灰）已经到货了，欢迎近期前来本店提货试车。”

　　李浩然驾着新车，一早便出门了。

　　迎着晨曦，他开车到了龙泉山上。站在山上俯瞰城区，一缕薄雾萦绕在高楼之间，形似白海。旭日东升，金光洒在他冷峻的脸上，将他脸柔和了几分，凌厉的目光柔光闪烁。

　　四周寂静无声，李浩然站在山头，朝着朝阳呐喊：

　　“你为什么骗我？！说好了一起看日出，为什么丢下我？说好了一起来成都，你为什么先走了？黎阳，你丫大骗子，你骗我很开心吗？让我这几年过得人鬼不是，你很高兴吗？是我李浩然做得不好吗？为什么这么狠心离开我？！你为啥这么无情，为啥让我忍受没你的煎熬？......”

　　呐喊声回荡在山间云海处，无奈之情幻化成一片片枯叶随风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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