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阙

　　他再次被召入宫，陪在帝王左右。
　　望着大殿间统一身着朝服的众臣，几乎尽是心不在焉，还有君王眼底的困倦，显然是因为没有那丝英武的威压。
　　他立于龙椅旁，却也是倦意满满。
　　这样的朝政，不如不要的好。
　　“有事进谏，无事退朝。”半晌的寂静后，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有本启奏。”
　　汤梓澈看到那本奏折上，是靳君忱凯旋的喜讯。按理说，只是如此一件小事，根本用不着宰相上奏，莫不是……
　　果然。
　　南明骥接过从宰相手中递过来的奏折，随意翻了几下，便道，“是了，传朕圣谕，向高平关拨三万银两，以慰劳军营。”
　　空荡的大殿之上，回荡着君王毫无情绪的声音，却谁也没注意到，一旁琴师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冽起来。
　　他知道自己得幸于君王，是因为高超琴技，在刚入宫后的几年，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宠臣，有君王游兴之处便有他悠扬的琴声袅袅飘起。多少人恨得眼睛出血，多少人妒得牙根发酸，他只是心如止水地抚着他的桐木琴，顺便，慢慢给君王下着毒药。
　　又是一天的玩乐。汤梓澈麻木地看着君王在面前与众妃嬉笑闹骂，他淡然抚着琴，以无言应对妃子们的嬉笑。
　　他感觉到南明骥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眼神里所含的东西，他都了然，却怎么都不肯做出回应。
　　是宠爱无极了吧……他依旧抚着他的琴，云淡风轻。
　　果然是到了爱宠无极的地步，多少年来的第一次。
　　万物俱寂的夜，南明骥挥手退下了侍卫与宫婢，说今夜无需趋奉左右，后者了然，悄然退下。
　　汤梓澈背起琴正要告辞，却在起身时被南明骥抱在怀中，“今晚留下吧。”君王低沉着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声音里尽是轻柔。
　　汤梓澈愣住，那张倾世的颜此刻因为错愕而显得无比美艳。
　　目光触到那把桐木琴，他一滞，旋即扬着他傲然的头颅，只一躬身，便轻松挣脱出来——他原本武功功底就是不浅，只是平日里不常施展出来罢了。
　　南明骥见状一愣，扯住汤梓澈的衣袖不让他离开，他是君临天下的王，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愿，这样的状况还是第一次。撕扯退让间，只听“砰——”一声，那把桐木琴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生生断作两半。
　　“但求一死。”汤梓澈依旧兀自高昂着头颅，傲然凄美。
　　死？呵呵。南明骥冷哼一声，道：“琴师冲撞圣驾，赐廷杖三十，禁足清屏苑，非诏不得见人。”
　　汤梓澈嘲意一笑，立起身离开，无一丝留恋之情。
　　他一介罪臣之身，只信手拨弹几曲便获得君王万千宠爱，无上荣耀。然而不过一夕之间，乾坤流转，他便被下旨禁足，浑身伤痕无药无医，只余下一身血迹斑斑的白衣日夜相伴。
　　伴君如伴虎，此话还真不假。
　　他静静蹲坐在房内的一角，被灌入屋内的凉风吹得瑟瑟发抖，紧咬苍白的下唇，他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葉叔发现他彻夜未归，一定会焦急地到处去找吧；他于夫子虽然只是师生，但他至少还是他的傀儡；还有……他的国——大熙还在等着他吧。
　　还在……等着他。
　　这样也好，他不会忘记这一天，不会忘记他的痛苦。
　　没有吃食，他在清屏苑就这么挨了几天，最后清醒的时刻，他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下来是门被踢开的声音，然后就是眼熟的俊容。
　　没有记忆中的赤红，取而代之的是如墨的黑衫，但那眉宇间的英武，却让人过目不忘。
　　“琅轩……”竭尽全力地扯开嘴角，他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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