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之后

　　韩野在英国的一所艺术大学里学习美术，这一个学期，他就像一个真正的留学生一样，每天按时去上课，下了课就回到自己租的公寓里，或者去图书馆坐一会儿。
　　一开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学习和生活，韩野确实有些不适应，因为谁都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却奇异的能独自生活了，每天还能抽空去图书馆看几本外文书来打发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周围全是用心学习的学生们，韩野更觉得自己像是在这里度假而不是上学。
　　在国外学习，韩野没有为自己的生活太过担心，因为他知道，只要有自己的大哥和家人，再怎么样他们都能保证自己一生衣食无忧。可是韩野同样明白，他们能为自己做的仅止于此了。
　　光能吃饱穿暖也没什么意义，他也并不想这么过一辈子，否则当初也就不会放弃家业学习画画。
　　可是，没有灵感就是没有灵感，画不出作品来，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韩野是个脑子很聪明的人，要不也不会那么早就小有名气。尽管现处在瓶颈期，韩野却十分清楚，自己现在只缺一把钥匙。只要能找到那把钥匙，打开自己脑子里锁着的那扇门，他的前途一定会重见光明的！
　　他坐在图书馆一角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那把钥匙究竟在哪儿呢？自己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提起画笔？
　　他盯着书里的英文字母发呆。
　　算了，反正这事也急不得。他对自己说。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
　　国外的大学跟国内大学最大的不同之处，韩野认为是学生人数和质量。倒不是说国内就没有优秀的人才和学校，只是这里的人数基数小，相对来说会显得学生们更爱学习，学习氛围也更好一些。但凡校园里有任何休息的地方，必定有坐下来看书或写笔记的人，还有不少教师也是其中一份子。
　　有时连韩野都会被这样的气氛影响到，觉得自己也该努力一把，在考试中得个好名次什么的。
　　可这些不是他的目标，韩野定了定心神。他放弃了自己在国内的一切跑到这儿重新开始，要的可不是这些考试成绩。
　　平静无波的日子过了一个学期，韩野的画作仍旧没什么起色，他心里有些焦急。有时他甚至以为，自己可能就这样了，灵感这种东西再也不会光顾到自己的脑子里了。
　　新学期开始，韩野修了一门与自己专业毫无关联的课——音乐史。
　　他选这门课不为别的，只是纯粹觉得选课老师的名字给了他深刻的印象。
　　孟子侨——一个纯中文的汉字发音。不是英文字母，是用汉语拼音拼出来的中式名字。韩野觉得很有意思。
　　坐在教室里上课时，韩野发现自己的选择果真的没让自己失望，这门课很有意思，或者说是因为这位老师本身就很有趣，没有带给他一丝后悔的感觉。
　　课堂上座无虚席，韩野其实有点惊讶，只是光看孟子侨的外表就不难想象为什么这门课会这么受学生喜欢。
　　这是一个极具艺术气息的男人，清秀的五官几乎可以用眉目如画来形容，模样很年轻，韩野推测他可能不会比自己大几岁。
　　课堂介绍时韩野了解到，孟子侨是一名华人，受祖上老一辈思想的教导，他们家后辈名子全是中国名，孟子侨这个名字就是他爷爷给取的。他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大学时期还曾在一个有名的国际比赛上得过奖，后来才当了老师。他讲课时用的是非常纯正的伦敦腔，偶尔会掺杂几句标准的汉语。这点又让韩野小小惊讶了一把。
　　确实很有意思。
　　自此之后，韩野从没落过一节音乐史课。倒不是因为这个孟子侨讲课有多好，也不是因为他长得有多引人注目——虽然他确实有这样的魅力。韩野每次按时听他的课，是因为他总觉得这个孟子侨很眼熟，好像以前在哪儿接触他过一样。
　　不过他没有并刻意去了解这个人，只是每堂课都认真听他说话，做笔记，渐渐地，孟子侨似乎也开始注意到自己的课堂上总会有一张亲切的中国人的面孔出现，毕竟在他的课堂里，华人学生还是很少见的。所以每次只要韩野来，孟子侨也会时不时的朝这个男人的座位看上两眼。
　　希望这个学生不是为了混脸熟求学分的。孟子侨心想。
　　……
　　天气开始入秋了，人们换上了长袖。韩野坐在自己的公寓里，看向窗外的夕阳。他喜欢秋天，在一年的四个季节里这是他最喜欢的时节，硬要说原因的话，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生日就是在秋天。
　　今天是周末，韩野却在自己的公寓里做着跟往常没什么不同的事。他在这儿上了这么久的学也没什么朋友，甚至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就算是假期里他也更愿一个人待着。
　　以前也是这样，韩野的朋友圈子并不大，别看他之前在学校里出过名，还被人冠以“风流才子”这样的称号，可事实上他的朋友并不多。
　　以前是他眼光高，不愿意拉下脸来跟那么多他所谓的“平常人”来往，可是现在他的圈子却还是跟以前一样，甚至更小了。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次他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应付那些普通的人际交往。
　　他住的这幢公寓里也有不少年轻人，有些也是大学生，跟他同一层的还有几个留学的中国人。他见过几次，一看就是那种书呆子一样的学生，他觉得很没劲，也不想跟他们有什么往来。
　　韩野觉得自己喉咙里像是被一个门槛给卡住了，他似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别人聊天，怎么向别人问好了。
　　可总自己一个人肯定是会寂寞的，尤其是快到过节或是其他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的时候。前几天就是中秋节，还是韩野无意翻看手机日历的时发现的。可这里是国外，连月饼都少见，虽然学校里有些中国留学生在办什么晚会，但他认为那根本就是在玩闹，完全没有过节的气氛。
　　韩野没事可做，就给自己的亲人打了几个电话，顺带打给了自己大哥，问候一下自己的侄女们。
　　那两个小孩出生过后，韩铭秋给他发过照片，想让他见见自己的小侄女。韩野收到照片时，看着上面竟然是两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像外星人一样的小东西时差点吓着，但是自己的大哥却抱着两个婴儿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很少见到韩铭秋笑得那么开心过，果然有家人陪伴、有血脉相承的感觉一定很美好。韩野最后还是留下了这张照片。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韩铭秋跟自己联系，说他已经把卖房子的钱亲自交到了林沐风手里，让自己放心，还说林沐风生活得很好。
　　韩野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遮着眼睛。
　　看来林沐风也终于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了，跟那个周飏一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画不出画，除了画画没有任何生存技能……
　　真真是一无所有。
　　他不想再在房间里继续这么悲天悯人了，一点儿都不像原来的自己。
　　想到这儿，韩野坐了起来，决定出门去找点乐子。
　　下了楼，韩野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自己公寓前的小公园。周末，这里有很多大人带着孩子们在玩耍，很快乐的样子；他走到路边的街道，碰见一些青少年们在玩滑板，差一点撞到路人；扭头看见一对情侣手拉着手聊天，旁若无人似的亲吻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妇女进到商店里买东西；路对面，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被妈妈带着，看见了橱窗里漂亮的娃娃后吵着要买……
　　韩野统统目不斜视地经过。这些极其平凡的生活场景一样一样映到他的眼中，有些很欢乐，有些很温馨，也有些伴随着争吵与痛苦，却无时无刻在自己身边发生着。他可以这么近距离去观察他们，可是这些事又离自己如此遥远，因为它们都发生在别人身上，跟自己毫无关系。
　　韩野不禁想到，如果现在有个人看到自己，又会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呢？
　　他就这么走着，一直走到天都黑了。
　　夜晚中，这座本来就陌生的城市看起来更不一样了。
　　白天的人们总是努力工作着，夜晚才是真正发泄精力时候。褪去了一天的伪装，人们都变得更加脆弱敏感，也更自我。
　　有人说，只有到深夜，你才能做真正的自己。
　　不知不觉，韩野来到一家酒吧门口。
　　韩野从酒吧窗外看进去，明白这里正是适合自己的地方。
　　不是说要找乐子吗？这里刚刚好，还等什么呢？反正他现在正单身，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事。
　　他轻笑一声，就要往酒吧走去。
　　可他突然停了下来。
　　韩野侧过身，向路边漆黑的小巷子里望去，刚才他好像从小巷子里听到一个很耳熟的说话声。
　　小巷子里，孟子侨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白人堵住了去路。
　　这两位“仁兄”看样子是来找事的，嘴没有里一句好词，还满身酒臭味。孟子侨听出来他们估计只是想打劫，于是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自觉地掏出了钱包递过去。
　　结果两名醉汉看到对方这么配合，突然毛骨悚然的笑了几声，向他逼近。
　　孟子侨满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自己要不要这么好命啊？！只不过是出来喝个酒而已，半道上被人给堵了劫钱不说，劫匪居然还想玩点儿别的！
　　光看体格他就跟本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打不过，那就只能跑了！要不然自己恐怕是要清白不保啊！
　　孟子侨背靠着墙：“不好意思，我还有朋友在外面等着我……”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一边偷偷观察寻找能让自己跑出去的机会。
　　没成想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人猛地抓住了孟子侨的手腕，一把把他摁到了旁边的墙上。
　　两名醉汉哈哈的笑着，开始伸手往他身上摸。
　　“喂！你们要干什么！请你们松手！”
　　孟子侨立刻扭着身子避开。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孟子侨脑中一片空白！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声物体抽打皮肉的声音。抓着自己手腕的男人闷哼了一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在他们身后，韩野手里正举着一根木棍站在那儿。
　　见到自己的同伴被人偷袭了，另一名白人气愤地骂了一句，转身就要上去对付韩野。
　　孟子侨迅速直起身子，趁着对方背对着自己，照着他的□□猛踢一脚！
　　男人立刻捂着□□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一声都吭不出来。
　　“都说了我有朋友等着呢，你们还不信……”孟子侨捡起掉在地上的钱包，一把拽过呆住的韩野，“走啊！还愣着干嘛？！”
　　半小时后，逃过一劫的二人身处在好几个街区外的一家酒吧里。
　　孟子侨要了两瓶啤酒，递给韩野一瓶。
　　“你确定我们不用报警吗？”韩野接了过来，对刚才的事依然心有余悸。
　　他当时只是听见小巷子里有熟悉的说话声，一时好奇就走了进去，没料到居然会碰上正在被抢劫的孟子侨。
　　他没有多想，顺手抄起路边的一根木棍，上去就照着人的后脑勺狠狠地给了一下。
　　“我没控制好力道，也不知打没打出人命来。”韩野担心地说着。
　　“你当你是拳王啊，还担心打出人命来！”孟子侨差点把酒喷了出来，“你以为我干嘛让你赶紧走？那两个人可比你想的结实多了！就你那劲儿，再多来几下他们也死不了！”他边大笑边说。
　　韩野沉默不语，看来这位老师的心眼比自己想的要大得多。亏他还想要帮他，恐怕就算没有自己他也不会出什么事。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帮了我，我当时也有点儿害怕呢。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你那一棍子打得还挺准。”孟子侨冲他举了举酒瓶。
　　“不用谢。”韩野心里这才好受一些，不过还是有点别扭。
　　“你叫韩野是吧？”孟子侨说，“你这学期选了我的课，每次上课我都能认出你，总是坐在中间靠左的那一排。”
　　韩野点点头。
　　“你不是学美术的吗？”孟子侨看着他“干嘛要选修音乐史呢？这两门课可一点边都不沾啊。”
　　韩野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反正都是上课……对我来说上什么课都无所谓。”
　　孟子侨晃着手里的酒瓶子，眯了眯眼睛：“看你样子……你今天心情不好？”他慢悠悠地说着，“一脸心事重重的……莫非是被甩了？”
　　韩野瞪他一眼。
　　“不是？那……丢钱包了？还是家人去世了？”孟子侨继续没头脑地猜测着。
　　“你家人才去世了！”韩野一下子炸开了锅，“我跟你很熟吗？你就这么咒我？”
　　孟子侨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家里确实有人去世了啊，上个月我爷爷病死了。”
　　韩野不做声。
　　“不过人老了嘛，理所应当就会到另一个世界去，我也没有多难过，安心啦！”他摆摆手。
　　“我可没担心你……”韩野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两下，摇摇头继续喝着手里的啤酒。
　　“说说看，你今天到底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孟子侨继续追问。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不开心？”韩野说。
　　“这还看不出来？一个人大晚上独自跑到酒吧街附近，除了排遣寂寞的男人，就只剩下小偷和乞丐了，”孟子侨斜了他一眼，“你是三只手还是要饭的啊？我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难道还能瞧不出你吗？”
　　“那你又为什么会去那儿？”韩野反问道。
　　孟子侨啜了一口酒：“我只是路过，运气不好才被人给堵了，跟你不一样！”
　　韩野说不出话，忽然他笑了出来，看着孟子侨：“你还真是火眼金睛，看人看得挺准的。不过跟你这样子跟上课的时候一点都不像！”
　　孟子侨也弯起嘴角：“那当然了，谁还没有另一面！再说了我可是老师，上课当然要正经一点儿！”
　　韩野再次摇摇头，对这个老师很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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