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刃

作者:一碗余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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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两人抛开各自的心结,关系反倒比原先贴近了许多。若不是赵慎有着这样一个敏感的地位,严子溪其实并不排斥和他交流,毕竟,一个风度翩翩又见多识广的男人,任谁都无法心生厌恶。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严子溪隐隐觉得,赵慎或许就是皇室中与众不同的那一个。皇族,总是高高在上的,有谁会为了一个庶民几次三番降低身份?
      他心里其实无法拒绝赵慎的亲近,不能抗拒,也无想抗拒。就好比一个人在沙漠中走得久了,见到绿洲,哪怕仅仅是海市蜃楼,也会心生狂喜。严子溪活了二十年,一直将自己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朋友,连唯一有过的亲情也十分微薄,随着严家二姨太的死消弭无踪。眼下赵慎送上来的,不仅仅只是一份朋友之间的情谊,更是一把钥匙,打开严子溪尘封了多年的心门。
      这种感觉让严子溪有些不适应,因此才总是装出一副冷冷的样子来无视对方的温柔对待,但严子溪清楚,见到赵慎的时候,自己是心里是开心的,甚至在某些瞬间,竟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
      这样的心情,对于严子溪来说太过危险,本就不应该滋生,然而严子溪犹疑了许久,终究不忍拒绝。
      朋友,似乎是一个很美好的字眼。赵慎的出现,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在红尘之中留下一丝牵挂?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严广志亲自带了两个儿子来偏院邀请赵慎留下吃饭,赵慎懒得同他们虚与委蛇,索性笑着看了看严子溪道:“今日真是不巧了,本王刚约了子溪去外头吃,严大人一片好意,大约要等到下回了。”
      “王爷说得哪里话。您看得起犬子,那是我们严家上下的福气,下官又怎么会有异议。”严广志虽然没有请到宁王,但见他对严子溪十分亲厚,心里仍是喜滋滋的,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仕途一片坦荡,连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
      严子溪在心里叹了口气,因为不能拆穿赵慎的话,只能跟着他出了门。
      两个人一起吃饭,倒是比和严家那群人在一处要清净得多。赵慎早就发现了严子溪的饮食口味偏于清淡,因此尽量挑了那些清淡的菜式点。严子溪看出他是有意迁就自己,心里暗道这人虽然贵为王爷,可要是认真待人好起来,实在是心细如发。说到底,有谁愿意拒绝别人的好呢?难怪这些年来,众人对宁王赵慎都是交口称赞,鲜少有人说起他的不是。
      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难得还心怀仁善,若他日能继承皇位,倒也是万民之福,哪像自己,似乎天生就见不得阳光,虽然表面上还算是光鲜亮丽,但内里早就破败不堪,如同阴影里滋生的一团霉斑。
      偏偏眼下,自己还被赵慎苦心讨好着,实在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严子溪心里不知为何有些苦闷,面对着一桌珍馐,却没了食欲,只是碍于赵慎的面子才硬吃了几口,味同嚼蜡。好在他素来饭量不大,赵慎也没有想到别处去。
      吃完饭天色还早,赵慎以消食为由,带严子溪弃了马车,沿着长街往回走。
      华灯初上,热闹的夜市才刚刚开场,路上的行人不多,但小贩们早已摆开了摊子。赵慎向来就喜欢这些民间的小玩意,一边走一边和严子溪一起赏玩路边小摊上摆的各种物件。方铭依旧少言寡语,神情专注地跟在距离两人几步之遥的地方。
      偶尔有机灵的小贩,见两人相貌出众,像是身份不俗的人,便带着一脸笑意上前来兜售物品。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不过赵慎和严子溪都是很少出门闲逛的人,倒也觉得十分新奇。赵慎见严子溪难得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愉悦神情,不由也被感染,唇边的笑意一直不曾淡去。
      满目的灯火辉煌,通通比不上眼前之人目中的一缕流光。
      有多久,不曾有这般温情的感觉了?
      “公子可要给小娘子买一对同心结?”赵慎正偷偷注视看着严子溪恬静的侧脸,便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迎了上来。那老妪远远望见赵慎目光温柔地看着身边的人,心里就以为是哪家的新婚夫妇一同出游,忙上前招揽生意。待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两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
      她顿时自悔失言,生怕方才那一声“小娘子”惹得严子溪不快,不过严子溪一双眼睛都注视着不远处的字画摊,并未留心她说了什么,反倒是赵慎一脸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细细打量老妪手里的东西。
      “这东西倒是做得精巧,可有什么说法?”赵慎见那老妪手中捧了一只不小的木头匣子,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绳结,两两为一对绑在一起。这些绳结环环相扣,用红绳系出不同的花式,看起来颇为喜庆。
      “公子年轻,不知道这些东西也是平常。这个便是戏文里唱的‘同心结’,相恋的男女各持一块戴在身上,便可永结同心,是个吉祥的寓意。公子若是瞧着有意思,何不买上一对送给自家娘子?”那老妪笑嘻嘻地说道。
      “同心结?听起来还算有趣。”赵慎笑了笑,信手拿起几对来仔细端详。他本不信这些,但听到那一句“永结同心”,莫名便觉得一阵欢喜。
      严子溪的全副精神都被远处那字画摊吸引了,正欲抬腿前去看看,就觉察到身旁的赵慎停下了步子。他顺着赵慎的目光一看,不由噗嗤一笑,道:“赵公子还信这个?”他终究还是觉得直呼其名有些不合规矩,但出门在外,又不好称呼对方为“王爷”,索性笼统地喊赵慎为“赵公子”。
      “这东西看着普通,但寓意倒是喜庆,结发同心,是个大团圆的结局了。”赵慎笑道。
      “那赵公子不妨买上一对,等他日新婚之际,再替赵夫人带上?”严子溪十分难得地打趣道。他原以为赵慎寄情山水,是个不在意儿女情长的人,不料这人竟还有这么一面。
      “子溪说得是。”赵慎却像是没有听出严子溪的调侃一般,十分郑重地拿起了其中的一对,冲着那老妪道,“我就要这一对了,多少银子?”
      “十个铜板就好。”那老妪忙道。
      赵慎点点头,后头的方铭便从善如流地上前付了钱。赵慎将两个同心结解开,一个随手系到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另一个却十分珍重地藏了起来。
      严子溪侧头看着他的一连串举动,有些了然地浅笑道:“看赵公子这架势,像是心中有人?”说罢又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赵慎这般家世人品,哪个闺阁女子不会动心?即便没有正妃,各式各样的红颜怕是多得数不清的。王孙公子,哪一个的感情会是一片空白?
      赵慎瞧见严子溪的神情,不由失笑道:“我知道了,子溪定是又在心里偷偷编排我呢。”
      “如何是‘又’字?倒像我常常编排你似的,我可没有这个胆子。”严子溪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妙目一横,可谓是活色生香。
      尽管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只有同赵慎在一起的时候,严子溪才能暂时忘记心里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得到最简单的快乐。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虽然说着同赵慎身份有别不可逾越,但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将赵慎当成了相熟多年的好友一般对待。
      “那你倒是说说,刚才在想些什么?”赵慎有瞬间的心动,随即又压下了那股念头,温和地笑着问道。
      “我猜你红颜知己甚多,这同心结,应该是打算送给某位多情的红颜的。”严子溪道。
      赵慎却摇了摇头,神色庄重地说道:“子溪可曾听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人活一世,太过多情反倒不好。”
      严子溪诡异地愣了愣,心里因为他这一句话突突一跳,随即又清浅一笑道:“如此说来,他日能收到同心结之人,必是个有福气的了。”
      他对于男女之情十分含蓄,从未同旁人深谈,听赵慎说得认真,心里赞许的同时,又有几分难以言明的羞涩——两个大男人在街上大谈感情之事,毕竟有些古怪。
      不太长的一段路,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却也耗去了不少时间。等看到严府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严子溪知道赵慎心里烦严广志,到大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笑道:“劳驾您一路送我回来,就到这里为止吧,天色已晚,子溪改天再请王爷喝茶。”
      “子溪这么说,我可就等着了。”赵慎扬唇一笑,也不多言,便带着方铭潇洒地转身走了。
      严子溪进了家门,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了一些。
      无论方才偷得了怎样的欢愉,一回到严府,就仿佛被打回了原形,一草一木,无不提醒着自己那不见天日的过往。
      有些人天生就生活富足,安宁喜乐,而有些人,却注定背负着一生的枷锁。悲哀在于,这样的命运,自出生起,就已不可逆转。
      夜里的风带着一丝凉意,严子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绕过灯火通明的前厅往自己的偏院走。
      前厅和偏院之间隔着一个小花园,晚间很少有人过路,一片黑漆漆的。严子溪不愿惊动下人,想着反正此处离自己的院子也不远,便独自摸黑往前走去。
      “所以说,平日里装得一副清高样子,如今还不是巴巴地凑上去供人玩乐?我还当咱们这位三少爷有多大志向呢,还不是跟他那娘一样,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是有辱门风!”前方的太湖石后头忽然传来严子庸忿忿不平的声音,严子溪听到“三少爷”这几个字,不由脚步一顿,脸色变了变,想了想最终还是收敛了脚步声,默默听着假山那头的人往下讲。
      “可不是?我早觉得他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要出事,不料他也真能忍,故作姿态了这么多年,如今倒一鸣惊人攀上了宁王爷!”随后是严子衡的声音。
      “嘁,攀上了又如何?过不久宁王就要回京了,难不成还能带那贱人的儿子一起回去?若是个女人,带回去封个侧室在府里养着也就罢了,可堂堂的王爷出来办案,却带回一个男宠去,可不让人听了笑话?”
      “说起来,也就是咱们爹爹老实,还真相信宁王那架势是赏识那贱人的儿子?人家不就是为了那一张脸么。依我看,男人不就是那么回事?眼下咱家这位端着架子,宁王那头也乐得陪着玩上一阵子欲擒故纵,等得手之后,哪还当你是什么宝贝。”
      “咱爹哪是真不知道?不过那贱人的儿子也就这点利用价值,横竖不过一颗棋子而已,只要能搭上宁王那根线,用什么办法不是用?爹爹才懒得去管他是爬上了宁王的床还是别的什么呢。不过,话说回来,宁王爷看着俊朗不凡,竟也是个喜欢‘走后门’的,难怪上回宴席上父亲有意安排了几个美貌侍女,人家连正眼都不看一眼。”
      “这你又不懂了吧?如今京城的王公贵族,玩腻了软绵绵的女人,养上个把美貌娈童早就是常事了。宁王爷二十好几的人了,府里头没个正妃,谁知道是不是喜欢那一口呢……况且上次天香楼的小倌你也看见了,那柳腰丰臀的,实在是……”
      随后便是严家兄弟俩心照不宣的□□。严子溪听在耳里,顿时如遭雷击,一颗心瞬间冻到麻木。
      他早就知道自己和赵慎深交会引人闲话,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最为不堪的说辞。
      你道是伯牙子期,人家却当是哀帝董贤。自己尚且没什么,赵慎是堂堂宁王,怎能容许别人肆意抹黑?
      自己这般的出身,果然不配站在那人身旁……早该清醒认知的事实,为何自己竟也渐渐做起梦来?
      他惨白着脸色回到偏院,着实把侍墨吓了一跳,忙提着灯笼凑上来道:“公子脸色怎么这么差?莫不是同宁王闹脾气了?”
      “没有的事,他是王爷,谁敢同他闹脾气?不过是夜里风大,可能有些吹着了。”严子溪强笑着安慰道。
      “我就说嘛,宁王看着最和气了,一点王爷的架子也没有。再说他对公子那么好,怎么可能惹公子不开心嘛!”侍墨松了口气,想着严子溪恐怕是受了风寒,便又道,“公子刚从外头回来,先坐一会,我去给您热一碗姜汤驱驱寒。若是真冻着了,那可麻烦。”
      “不必费事了。”严子溪制止住了侍墨,想起方才在花园听到的那番议论,眉头皱了皱,便朝侍墨叮嘱道,“关于宁王,你往后可多长个心眼,那人毕竟是王爷,高兴起来同咱们不分尊卑也就算了,咱们哪能当真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千万别逾矩了。”
      “可宁王不是这样的人啊,对人好还有假的不成?”侍墨嘟囔着想要辩解。
      “那你是不听我的话了?”严子溪冷下脸来道。
      “没有没有!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侍墨全听公子的就是!”侍墨生怕惹他生气,忙拍拍胸脯保证。
      “那便记住,我怎么吩咐的你就怎么做就是了。”严子溪教训完侍墨,兀自发了一会呆,只觉得一丝睡意都没有,便又从架上取了一本书看起来。只是他心里藏着事情,书里头讲的内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反而徒增烦恼,他叹了口气索性又丢开了书,靠在窗边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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