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花开花又落

　　周三的下午。
　　中国古代文学史的教课老师临时有事把课往后推了几天，宋辰晚难得有了一个清闲的下午。
　　赵悦含和段媛媛决定搭伴儿逛街去，李叶桐通过中介公司找了份儿兼职，宋辰晚在寝室里睡了个美美的午觉，起来时就发现宿舍里冷冷清清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起身收拾了一下，突发奇想打算去图书馆打发无聊时光。
　　G大的图书馆坐落在宋辰晚所处公寓的东南方，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步行过去也就两三分钟，可说实话，宋辰晚之前一次也没踏足过，顶多会在每天路过的时候瞥上那么一两眼就匆忙离开了。
　　如今看着眼前这座极其庞大的建筑物，还真让她小小地震撼了一把。她不得不佩服造物者的鬼斧神工——乍一看感觉是只展翅飞翔的大鸟，仔细瞅又如同一本顺中间展开的巨型字典。它横空伫立在一栋又一栋的高楼中，像个极受欢迎的妙龄少女一般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至高地位。四周围每隔五米还立着高大的圆石柱，每根石柱上面都盘踞着一条吐珠的黄龙，金漆而饰，老远就能见到它们泛着金灿灿的光，十分晃眼。难怪有人说：“G大的图书馆是省里高校中公认的佼佼者，就是在全国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真够气派的。
　　宋辰晚忽然怀念起同样气派的凌云高中。
　　虽说，真要比较起来，凌云的那点儿气派可能根本不值一提。

　　跨完一节又一节的台阶。
　　宋辰晚从图书馆的正门而入，刷过卡就按照进门时看到的指示牌上的提示朝三层中文借阅室走。不过，由于图书馆实在太大，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后她才找到中文借阅室的门。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一眼扫过发现借阅室的人并不多，这个点儿估计大多数的学生都还在教室上课。
　　走过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宋辰晚在中段停下来，抬手就要去够头顶上方的那本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没够到。她又踮起脚尖把身子用力向上抻，慢慢接近了，可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几次无果的尝试后她的鼻尖和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同时，她也意识到那本书放的太高了，以她的高度想靠自己很难拿到手。她轻喘一口气，放弃了尝试。
　　她整了整衣袖，旋身向右，一个声音突然而至，“书不要了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又遇到他。
　　“不用了。”她摆摆手并没打算回头，随手在书架上抽了本书就径直朝前走，最后若无其事地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身后的人也捧着本书尾随而至。
　　“看不出来你倒是很喜欢读言情小说。”林木年在宋辰晚对面坐下，一手撑着脑袋好笑似的扬着嘴角，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那本书上。
　　宋辰晚颔首睨了眼手里的书——居然是高一时让她哭的死去活来的那本郭敬明的《悲伤逆流成河》。她不禁笑出来，时隔几年再次捧着它的时候心里还真是有千般的滋味。她忍不住去回想起那些匆匆而过的高中岁月：黑板上密密麻麻的解题公式、课桌上堆得像堵城墙的教科书、膨胀得像个中年男人的啤酒肚的课后笔记、一打又一打黑压压让人喘不过气的各种模拟试卷、节奏轻快让人又气又喜的阵阵铃声、操场奔跑嬉笑打闹的人影、国旗下站着的穿戴整齐的队伍。当然还有——老班余量那在她眼前整整晃了三年的锃亮锃亮的脑壳。
　　那些滚烫的记忆里的细枝末节，不知怎的一下子如潮水般朝她席卷而来，模糊的、清晰的、远久的，近期的统统混杂在了一起。
　　时光斑驳漫过嘴角滞留的笑容，那些倒退般的年华中是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出的从前。时间温润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飞纵的过往成为地上燃烧殆尽的灰烬，风一吹全都散了。
　　宋辰晚的高中时代，有百分之九十的时光全都毫无疑问地献给了“高考”这两个字，剩下的百分之十……她抬起头望向对面那个如同画报一般存在着的少年，是他吧。
　　曾经那本上了锁的日记本里，满满记着的都是有关于他的独幕剧不是吗？
　　回忆时，她清楚地记得，她也曾张开过最慷慨的怀抱很纯粹地喜欢过一个人，他喜随他，他悲亦随她。
　　只不过，在高考正式结束的那一天，她一把火将它烧成了再也无法复原的灰烬。
　　宋辰晚从回忆中抽离，镇定自若地扯出一个看上去十分自然的笑容，“怎么？言情小说有什么不好？”
　　林木年耸耸肩，笑容较之前又灿烂了几分，“没什么不好，只是……”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原以为你和一般的女孩子不太一样。”
　　宋辰晚的眼神一紧，“哦？那真对不住，让你失望了，我就是和一般的女孩儿没什么不同。”
　　“你相信小说里那些不切实际的王子和灰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不信。但并不是每一本小说都在讲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真正在讲王子和灰姑娘故事的，那是童话。我之所以喜欢看小说，不是因为小说里有我幻想得到的不切实际，而是因为小说像另外一个独立存在的世界，小说的主人公们在那个世界里演尽人生的悲喜，我可以安心地在这个世界静静欣赏他们的故事，我是个旁观者不是演戏者，故事里的一切与我无关。”
　　“你说的对，坐在台下看戏和在台上演戏两者之中，的确是看戏的比较爽。既然如此，那看电视剧或者电影不也一样？”
　　“那怎么会一样！电视剧和电影把人物的长相和声音都固定住了，但看小说是自己通过想象把文字在脑袋里转换成一幕幕鲜活画面的过程，可以有千万种表现方式。你不觉得这个过程，远比电视剧和电影那种直观的视觉冲击，要来得更有趣吗？”
　　林木年点头，“的确如此。”
　　“所以啊，这个世界很值得专研！”宋辰晚指指手里的书。
　　“不过，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问吧。”宋辰晚好奇地打量他。
　　林木年收敛笑容，神情一点一点地冷却，“俗话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凭什么认为你不是故事里忙着演戏的那些人之中的一个呢？”
　　“……”
　　宋辰晚怔愣住。
　　“说不定……你只是身处其中却不自知，假设你是他们中的一员，你觉得……你会是主角还是配角？亦或是只在镜头里一闪而过的路人甲？还有……演的是喜剧？还是悲剧？要么……开放式的结局？”林木年脸上的笑容重新荡漾开，他的瞳仁黑漆漆的，像个无法探测的黑洞。
　　这个问题倒真把宋辰晚给问住了。她看了那么多的小说，看惯了故事里的悲欢离合，却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那些故事有可能让自己来演。如果让她来演，那么剧情如何什么样的角色对手戏是谁，这些她也很想知道。
　　“其实，演什么角色我都无所谓。不过……我个人比较倾向于悲剧。那么你呢？逃得出属于你的角色和结局吗？”宋辰晚的声音回荡在阅览室的一角，仿佛历尽千辛从一个不可触摸的世界穿梭而来。
　　窗外烈日当空，肆虐的白光穿透玻璃的阻隔漫无边际地播撒温暖，空气里飘荡着书页的香气以及微微的油漆掺杂木制品的味道。
　　林木年盯着“悲伤逆流成河”六个字发呆，怅然若失的双眼时不时慵懒地眨动几下，他环抱住自己，突然间……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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