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第十三回
　　处理了几天繁忙公事的星璇，从文案上起身，度进小院。
　　这里是重镇，商贾云集，现在虽因战祸，萧条了不少，却也依然繁荣。在没有粮饷下，能支撑三个月，便是明证，不知这繁荣还能维持多久？
　　渑州啊，又是渑州。第一次来到妖界，最先经过的大城就是渑州。夜晚远处城楼上，仿佛传来幽幽的笛声，是哪个思乡的征人在遥想吧。
　　“当时我七岁。”
　　星璇不像他的两个哥哥，是在宫里出生的。他的母亲是从人界的锁妖塔逃出来的，那里曾经关着上一任的天妖皇，也就是他的父亲。
　　花树下，暗红的长袍一动未动。
　　那是铎兕，他不用提防的一个人。星璇的母亲，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是个半疯的妇人。要不是有一同逃出塔的铎兕照顾，他们不可能回到妖界，进入皇宫这牢笼。但他不怪铎兕，这个沉默的侍卫长，对于星璇来说，很亲近。
　　“当时弦，谁与共？想少年，凭栏念远，吾与谁同。”星璇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
　　当年，凭着他刻印般的红眼，皇族才勉强承认了他。但又因为他的耳朵，许多人背地谣传他是狼妖的后代。关进冷宫的母亲，无法为他做任何辩解。他也曾经受尽欺凌。
　　而现在，因为他的冷傲，他的无情，他的狠毒，再没有人敢怀疑他皇子的身份。他们说，他像极了当年的天妖皇。
　　“像吗？”星璇冷笑一下。
　　在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一片空白，没有感觉。
　　这些心底里柔软的东西，不知怎的今日却一一触发了。星璇不知道这一个小小的错误却将他引向毁灭。

　　“红豆花残又几春。”甜美的童声仿佛就在围墙外。
　　“青儿！”一个窜身，星璇已飞出府外。
　　这次，铎兕没有追随，那是只属于星璇的青涩的童年。他不能介入。
　　两层的酒楼，人已不多。底楼坐着个瞎眼的老婆婆，拉着幽怨的二胡，身旁是个红衣女孩，皓齿明眸，唱着小曲。
　　女孩太大，可能已经八岁了，而他记忆中的青儿却永远只有六岁。星璇失望地转身想离去。
　　“一支烟柳肖半神。”字正腔圆，竟是和当年的她一样好听，不由得找了个座，坐了下来。
　　眼瞧着台上的女孩，星璇思索着，“等你长大了，到皇都来找我。我一定娶你。”小孩子的一句玩笑，竟让她真的来找他了。直到看到星琦抢来的王妃，听到她梨花带雨的哭声，他才想起，十年前，渑州酒楼卖唱的女孩。
　　突然间很想喝酒，最好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
　　然而，他太清醒了，清醒地知道他并不曾爱过她，那只是小孩子未凿的天真。那时，他才七岁，怎么可能会爱上她？他不明白为什么青儿会如此认真，但他知道他对不起她。
　　原谅我，星璇默念，让皇兄把你送进冷宫，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再为你做的了。将来若是我们败了，将皇族赶尽杀绝，却一定会放过你和娘。
　　小二很识相地送来一坛上好的竹叶青。
　　“竹叶青？”星璇不再推辞，倒了碗便喝。此酒清而不涩，甜而不腻，淡中另有真味，果然是好酒。不觉又喝了碗。
　　“谢谢…………”女孩摊着手前来讨赏。
　　“这…………”才想起来，自己出门从不带钱，酒色上翻，星璇的脸红了又红。
　　“给！”门外进来的黑衣人，替他解了围。
　　玄色长缎，碧绿眼眸，来人背后背着裹得很紧的包袱。星璇觉得头有点痛，莫非醉了？可他并没有喝多少啊！怎么会这么快就醉了？
　　“火儿！怎么会是你？！”
　　原来她叫火儿。星璇尝试着站起来，一晃，又跌坐了回去，拧起了眉。
　　“你当然不想见到人家啦！你都把人家仍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小女孩嘟着嘴，却又来拉这个人，“我要告诉你，我后来碰到的事。你想都想不到的。”
　　原来他们认识。星璇有些黯然，一使劲，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两旁的房屋看上去歪歪斜斜，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样子。他的思路也同样扭曲，集中不起来。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酒里无毒。多年以前，他就开始暗中小剂量地服用各种毒药，以提升自己的抵抗力。如今这副清秀的身躯，早已腐烂入骨，百毒不侵，和尸体差不了多少了。酒里有没有毒，他一闻便知。
　　既然无毒，却能令他如此糊涂，酒里一定是下了迷药，而且还是很强的迷药。
　　“我告诉你啊………………”火儿还在拉着思堂，讲个没完，兴致很好，看来讲个通宵是没有问题的。厨房里，小二趴在炉灶边熟睡，却不是刚才上酒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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