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
青色石板雕刻着盘云纹,有吞风食月之势,各式花槐依势而栽,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泛出隐隐光泽,飞檐之上,脊兽依立,沉默端肃,巧夺天工。
永晏国姓为“凤”,因此凤为尊,凰居次,龙位第三。那白玉照壁上雕的正是飞龙在天,气吞山河之象。弯过照壁便是花园,接着才是前厅、客堂。
洪银儿跟着众人前行,越走越不敢抬头。这太尉府中的前院,便比得上爹爹在南蔷的整个府邸那般大。这府中花木齐整,连一根杂草都没有,满园春色却不闻半声鸟叫蝉鸣。她不知这是为何,却觉得没来由地紧张。
她开始有点后悔跟洪兕来这里了,立功的是他,她不过是他的侍女,还是半途收的,没有签过身契名不正言不顺。若是领赏也万轮不到自己,可若不懂规矩行差踏错,弄不好就是丢性命的事……其实她大可以在府外等他,等多久都不要紧的。
终于,一众随从被留在了前厅之外,江玉鹄和江鹿兮被请入内堂。洪银儿松了口气,便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想等他出来。站了好一阵,没见到自家洪爷的身影,倒是来了个丫鬟来请洪银儿入堂回话。
洪银儿一怔,兀自不敢置信,陪笑道:“姐姐莫不是听错了,真是叫我么?”
丫鬟一身丝裙小袄针脚细密精致,直考究过了外头的富家小姐,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洪银儿身上上下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清脆脆地问道:“你是叫洪银儿么?”
洪银儿忙答:“是……是的。”
“那便错不了。二小姐叫的就是你。”
“二小姐?”
丫鬟见她啰嗦木讷甚是不耐,催促道:“跟我走就是了,磨磨唧唧小心我们小姐发火!这府里可没有人不怕我家小姐着恼的。我劝你也乖觉着点!”
洪银儿心中一百个不愿,但又哪有推却的胆子?在太尉府里当下人,便是比外头一些门户里的主家都要神气,满永晏里的大臣亲贵们谁见着不礼让三分,谁又敢说个“不”字呢?
一路上洪银儿都低垂着头,只瞧见那些青瓷一般光洁的地砖在眼前一块块地划过,上头繁复精丽的纹饰让人瞧久了眼晕,两边有淡淡的清香飘来,却带着疏离又高贵的感觉,不比外头的馥郁混杂,这里的花香是精致考究的,哪些花和哪些花栽种在离廊桥多远的位置,需要几朵,都经过仔细严谨的计算,控制得刚好让人闻着舒适。
只是这样好闻的空气,让洪银儿愈发地紧张。不知不觉间,跟着那丫鬟穿厅过堂,走过一个香木细镂荷塘月色的门阶后,领前的丫鬟便止住了步了。洪银儿一愣,便见那丫鬟向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自己向前,接着便恭谨地低下了头。
洪银儿偷偷抬眼一瞥,只见那精丽的厢厅前已有两人为她掀起了门帘。那是双层蝉纱制的帘子,洪银儿被爹爹自青楼寻回的那一年,娘用她攒了多年的积蓄为她制了一件外罩的纱衣,用的就是次蝉纱。如今这门帘在阳光之下有七彩的光泽隐隐流转,只瞧一眼便知道是极品,自己那件衣裳是万不能比的。
朱门之贵,非凡俗可以想象,洪银儿心中不知为何微微抽痛,一瞬间似有热血涌到头顶胆子亦莫名地跟着壮了几分,举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只觉得满室华灿,倒非是装饰华贵,而是那坐在座上的二人实在让人无法逼视。
那公子长身玉立,身上一件朴白的衣衫柔软如云,顺滑似冰,罩着的那件青纱上是云雾缭绕的层叠山峦,笔触飘洒,针脚细密,那苍松飞鹤栩栩如生,云生烟起袅袅渺渺。洪银儿不敢往那公子的面上瞧,只用眼角余光,便可一窥风华。只觉得这人皮肤白皙胜雪,在这室间都快反出光来了,眉眼似是弯着,如花般绚丽。
另一旁坐着个女子,一身红色的衣裙,绣着海棠春色,花开正盛,枝繁如霞,一叶一瓣都似吐露着芬芳,只轻轻一动,满裙的海棠都似随风摇曳,溢满逼人的春色无边。这裙子如此耀眼华贵,非得用重饰相衬,才不至被喧宾夺主了去。但如今穿在这女子的身上,她只以一支垂丝海棠的琉璃花簪挽发,一头秀发流瀑一般地垂到腰间,望着洪银儿淡淡一笑,这一室的华贵,花裙的灿烂,都被压得黯淡无光。人丽如霞,地上的繁胜又如何能与天庭仙子相拟呢。
洪银儿说不出话来。她见过贵胄的模样,且不说自己的爹爹和南蔷那些小姐们,只单论晟王府中的主仆们,纵使惊讶于他们的奢靡,亦不曾似今日这般瞠目结舌。
她亦见过邱栖月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飘洒如仙,私心里想过若这世间有神仙便一定就是那个样子了。如今又觉得,或许也会有眼前这样的神仙,雍容华贵,高贵凛然,让人不敢亲近。
她局促不安地站着,就听到那二人低低窃语,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只依稀有几个字蹦入耳中:“就是她……你是不是疯了……这有什么……你不懂……这样的人成百上千……”
总不似是称赞的话,洪银儿越发手足无措,身子越绷越紧,不可抑制地微微颤动起来。
忽听那少年公子“噗嗤”一笑,道:“那你可管不着,总之是我自己个儿的人,二姐你胳膊再长也捞不到我的院里来。”说着,似是才注意到杵在下头的洪银儿,讶然道,“你怎么还站着,招呼都不打一声。过来……”他向她招手,那姿态有些熟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