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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
“咔嚓”。
火苗从黑暗中跃出。
借着从刺客身上找到的火石与蜡烛，青年总算是看清了一步之内的景色。
颅骨，骸骨，胫骨……一具又一具的遗骸在洞穴内零落分布，恍惚中，陈希低头，脚下是一副才被踢散的尸骸。
头颅双目的位置，黑黝黝的两个空洞凝视着自己，似乎暗含不详。
应是克纳普的山民。
而另一边，刺客则极其平静地躺在地上，双目闭合，凝固的表情一如往常。但陈希知晓，一条命，一条活生生的命，已然消逝。
“全能仁慈的，”
顿了一顿，
“大天使……求您广施慈恩，接纳我刚去世的亲友，以及在场所有克纳普的山民，赦免他们在世时，无论思、言、行为上所犯的……”
将蜡烛暂时放在地上，陈希双手合十，平静地背诵祷词，并效仿红衣主教，为死去的人们施加祝福。
“阿门！”
他并不信穹顶天堂，但这或许能让亡者好过一点。
起身，大概是心理作用，空气中的阴暗仿佛消散了几分。
道一声抱歉，便开始翻动刺客的遗体。几枚刻着路易头像的金币，食物，水，一些不清楚用途的物品，陈希思考再三，鉴于长袍容量有限，只拿了钱和食物。
若我能成功离开，陈希在心中发誓，就归来将你们安葬。
只是一想到外面那象征深渊的遮天红光，心中便沉了几分。
举起蜡烛照了一圈，陈希这才发现，他被刺客带进了一个看不清尽头，但尚算宽敞的甬道。道路两旁雕刻着一副又一副的浮雕，只是被深黑的血渍遮掩了大半，看不清形貌。
往下走。
诺曼的声音言犹在耳。
迈开步伐，坚定向下，只是越往后，一路上所见的白骨便越多。
风从耳边划过，尖利的呜咽声在前方深不可测的阴暗张牙舞爪，陈希停下脚步，定定神，感到自己心跳的很快。
没有事，没有事，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不过是风在吹过墙壁裂缝。
但这个安慰才从心底闪过，
“咔擦。”
神经一下高度紧张。
在原地停留一会，空气十分安静，安静到青年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居然跳的那么闷，那么快。
咽下一口唾沫。
是风，陈希重复地想，是风吹动了骨头。
凯尔斯，凯尔斯，默念某人的名字，男主的形象在脑海中逐步清晰。这给了他更多的勇气，心中涌动出的温暖让人安心。
往下走，往下走，陈希给自己打气，刺客说了，他的凯尔斯在下面。
继续。
熬过不算长的路，是几级堆满白骨的石梯，
一步，两步……低头，小心翼翼地避开骸骨，平安落地。还好，还好，这一顺利让陈希心中石头落地，刚刚应该只是风。
只是风。
心下宽慰，青年放松抬头。
却见一双幽幽的绿色鬼火浮现在空中。
烛光在空中猛地一摇曳，猝不及防，陈希下意识后退一大步，却不想撞到身后石阶，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台阶上。
呼吸加速，口舌发干。
幽绿的鬼火离自己越来越紧，不紧不慢，但的确越来越近。
心脏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喵。”
啊。
“喵。”
伴随着两声清晰的猫叫声，
一只猫。
一只黑色的猫。
乖巧地从阴影中走出。
“雨果？”
望着眼前熟悉的黑猫，陈希按捺心神，强自镇定。他回忆起梦境的场景，两个女人，隐约的猫叫，不确定问，
“雨果，是雨果吗？”
“喵呜！”
这个名字一出，猫咪便一把扑进陈希怀中，并乖巧地蹭着他的胸口。
像是承认。
长吁一口气，陈希擦掉头上的冷汗，单手抱住身上的活物，猫，猫，哪怕这是碧翠丝的猫，但在尸横遍野的环境中，一个有温度的生灵，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不过，黑猫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希一个激灵。
莫不是碧翠丝也在这儿？
这念头让他警惕。
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解除封印的仪式出了意外，陈希抚摸着雨果猫的毛，安慰自己，碧翠丝仓促之下来不及将猫带走，无意落在了里面。
后一种猜测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猫咪落了单，陈希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何况，若是碧翠丝在里面，就凭自己与诺曼先前的动静，死公主早就现身了。
定定神。
不舍地放下雨果，青年拿起蜡烛站起身，继续向前。
甬道依然漫长。
但或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一只活物，让陈希在放松精神的同时，也多少加快了步伐。
猫咪尚存，里面应该安全。
雨果则优哉游哉地跟在身边。
“喵呜。”
忽然，黑猫停下了脚步，一双碧眸直直地盯向一边，陈希往前走几步，发现猫咪没跟上，立刻转身，
“怎么了？”
“喵。”
雨果只是干脆叫了一声，飞身一跃，直扑陈希脚下。
弯腰轻抚黑猫柔顺的短毛，陈希昂首,却是下意识一愣。
是一座浮雕。
纯脆的浮雕，与前面类似，上面同样被血渍污染了一半。
之前，青年也曾猜测，浮雕之内可能暗藏隐秘。但在草草研究了几张后，陈希发现，里面的内容大都是对天堂的称颂，是故不再留心。
但是，
但是这一副，陈希伸出手轻触，大理石细腻的触感反馈回手指，不太一样。
画面上是，好像是一个故事。
黑暗来袭，虔诚的人……应该是人类，双膝下跪，面露绝望，正在向某一位六翼大天使的塑像祈求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工匠雕刻的原因，比起常人，浮雕上的人类耳朵要略长。
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虔诚的人们开始祭祀，奢望通过丰盛的祭品，交换来自己的所求。
牛马猪羊被放置在祭坛上，
大天使没有回应。
金银珠宝被置放在祭坛上，
大天使没有回应。
……
一次又一次，重复又重复，
陈希依次看下去，一个人，或者说可能是对方所代表的一群人，将耗尽心血的艺术，辛勤劳作的血汗，浩渺壮阔的历史……形形色色，穷尽想象力的一切，都放在祭坛上，妄图作为交换。
但大天使没有回应。
似乎无论祭品是什么，都无法进行交换。
濒临疯狂的人似是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绝望，作为最后的孤注一掷，
下一个场景，
祭祀的人自己躺在案台上，双目圆瞪，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刀！
大天使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陈希正欲继续，但剩余内容却被血迹遮掩。
跳过污渍，好在，被遮住的地方并不算多，而且最后的结局似乎还是美好……在最后一张模糊的浮雕上，穷尽一切的牺牲终于换来回报。
一片绿色的树叶，静静地悬浮在大天使面前。
而那件东西，陈希一眼便认出，
是霍珀的符文。
【希望】。
在寸许长的蜡烛即将灼烧到手前，通道的尽头终于在烛光摇曳中勾勒出一个轮廓。
带着脚边的雨果走出甬道，陈希第一眼望见的，便是一座不大的殿宇。
平整的地砖，高耸空旷的场所，以及一尊天使塑像。
而在诺大的天使像前，则是一个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荧光，望之便确认为法阵的图案。
顾不得蜡烛被熄灭的风险，陈希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跑，但是微弱的烛火闪烁一下，整个大殿空空荡荡，里面没有一个人影。
放他的血……
青年回忆梦境中女人的声音，放他的血，而朦朦胧胧，的确有光从身下溢出。
现在他人站在这里，但凯尔斯呢？
“喵呜。”
脚下雨果的一声鸣叫，拉回了他的思绪。
猫咪睁着一对碧绿的眸子，似乎不明白他在烦恼什么。
“雨果，”
福至心灵，陈希弯下腰，蜡烛的照明范围太有限，他尝试着问这唯一可能的知情对象，“雨果，你知道凯尔斯在哪里吗？”
黑猫安静地望着他。
“凯尔斯。”
陈希努力形容，“被你主人绑……三人一起来的，是一位长相完美，能力完美，性格……性格也很完美，非常值得我珍惜的人。”
“三个人长得最美的就是他。”
“很优秀，与其他两位不一样。”
……
“喵？”
几番问询，猫咪也只是疑惑地望着他，喵喵乱叫，偶尔还举起爪子，往上一跳，似乎要与他亲近，
“喵。”
青年又努力尝试了几次，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纵使黑猫名为雨果，且被碧翠丝养了这么多年，也没法做到尽晓人意。
干脆放弃。
陈希一屁股坐在魔法阵上，绞尽脑汁地想着其他的沟通方式，黑猫是跟着死公主一起进来的，百分百知道男主在哪里，但是……
“雨果，”
陈希打算换个问题试试，随口道，“困在这里，雨果是靠什么方式活下来的？”
空旷旷的大殿，没有水，没有食物，哪怕是山民的尸体，也早在多年前腐朽成白骨，一只猫，一个人，是怎么在这样的绝境中苟活？
不，不会……
陈希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他举起仅剩的蜡烛环视一圈，成年的白骨堆积在地上，似乎没有新的尸体。
那就好。
心中松了一口气。
“喵。”
闻言雨果却从他身上下来，走出荧光法阵，沿着一个方向前进，直到某个偏僻的墙角才停下来。
墙上有一个洞。
黑猫从洞中钻进去，陈希贴近了看，洞口很小，无法容人通过。
一阵风轻轻拂过，让青年脸上有些凉，空气要比在之前的甬道清醒，还荡漾着水流微弱的潺潺声。
不一会儿，
黑色的影子从洞口跃出，猫咪浑身湿漉漉的，嘴中还叼着一只鱼。
把鱼放在陈希的脚下。
雨果“喵呜”一声，委屈着一双眼睛，疯狂抖落毛上的水滴。
不知名种类的鱼还在大殿地上跳，鱼身上的水甚至被甩落了几滴到陈希的小牛皮短靴上，将后者颜色染深。
原来如此。
陈希想，大殿后面，有着一条河。
但看来也是死路，否则雨果早出去了，只是单纯靠河，对于凯尔斯而言并不是一个阻碍，毕竟来自梅尔摩德……
而且这只猫真聪明，问它“靠什么方式活下来？”，居然能够当场演示，等一下！
雨果不蠢。
陈希想，不但不蠢，似乎能够正常的理解人类的意思，那么反过来……
他猛地折回，
突然，地动山摇，宫殿震荡，这个攻势来自于外界，大概率是恶魔，但陈希顾不得探查，直接举着最后一点蜡烛往法阵方向跑！
蠢的是自己！
雨果疑惑地望着自己，然后举着爪子往自己怀里跳。
举着爪子，跳到自己怀里，人比猫要高……
那么，
“疼！”
一时不察，烛蜡夹着火苗烧在自己手心，陈希一个哆嗦，不顾手上飞速而起的水泡，硬是用力，将最后一点光亮往头顶上空抛——
果然！
无数根红线，无数张血网，密密麻麻，凌乱却又暗含规律地分布在半空中，
而被网在正中间的，则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凯尔斯！
苍白，虚弱，烛光一闪，咫尺天涯。
大殿颤抖，甬道坍塌，巨石掉落，此时，来自外界的攻势越发明显，悬挂在空中的丝线也似乎受这股冲撞影响，纷纷断裂，让望之孱弱的男主在空中摇摇欲坠。
“不，等等，不！”
陈希见状，吓得肝胆俱裂，这几根线再坚持一下啊！
在摇摇晃晃中，他拼命冲到正下方，张开双臂。
蜡烛耗尽了最后的一点烛光。
“凯尔斯！”
黑暗降临。
耳边传来无数根丝线的断裂声，宫殿的坍塌声，以及黑猫的哀鸣声，但陈希不管不顾，执着地张开手。
无怨无悔。
巨大的冲击力自上而下，全身的骨头宛如瞬间碎裂，
一滴眼泪飞溅在空中，
“凯……凯尔斯。”
抱住身上那个温热的身体，人体的温度，血液流动的温度，象征着活人的温度，千言万语，陈希却只想大哭一场，
“凯尔斯。”
凯尔斯。
我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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