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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3 章
（一）所谓利用
世界上妮可最讨厌的地方大概就是医院。到处遍布的冰冷白色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都会勾起那些本想永远深埋心底的痛楚回忆。
她曾经在这里送走了她最最挚爱的母亲，又迷迷糊糊地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后来，则轮到了她自己。再然后身受重伤，意识清醒却浑似困兽寻不出出路；再然后她忘却所有，欢欣喜悦过后，踏入了另一个漩涡怪圈。
而这一次，她再度站在这里，仅仅一道阻隔，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平素英明神武的哥哥独个儿挣扎于生死线上，无可施为。
“哥哥……我是妮可，我在这里，你快些好起来，好吗？”
“……医生说你清醒的几率是百分之十，我却不信。我哥哥行事向来出人意表，岂会那么容易被他说中？”深吸一口气，忍住那些软弱液体，她扯了扯嘴角，笑的不成样子：“哥哥，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哥哥……你的父亲好像神经失常了，竟然让我暂代你的位置。本来我不想同意，但一看到你那位坏蛋兄长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改变了注意。呵呵……”勉强笑笑，她掩住双眼，低声说道：“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哥哥，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语声喃喃，能听到的似乎只有她一人而已。滴滴答答的仪器声中，那人毫无反应。
不同于初听消息的痛楚和被伊桑激起的怒火满胸，现在稍稍平静的她，乱糟糟脑子里全都是杂乱无章的影像，他怎样陪着她复健，怎样用温暖的笑容驱散她所有不安，怎样忙里偷闲地与她相伴，怎样任她肆意胡闹……以前一直忽略的事情与此刻骤然浮现，以前想不通的疑惑也豁然开朗，她从未比此刻更加清楚——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安枕无忧。
知道的有些迟，能记起的又太多——
“哥哥，如果唯有失去才能懂得珍惜，我愿永不知你的珍贵。”
不如就和开始那样糊里糊涂地享受着他的宠爱，不去问不去提，没心没肺地肆意活着，那样会有多好？尽管有时怀疑有时否定，也总好过他现在生死不知，安危难测。
忆起那些温馨时日，再想想今后或许永无再见之日，万千悲思倾泻如注，泪水终于此刻决堤而出。
越想越是心伤，她掩面而泣，无法自制。可惜这次，再无人能为她提供温暖怀抱，告诉她不要怕不要哭万事自有他在。
除却那些别扭迷障，于她心思深处，詹姆斯早已不啻于血浓于水的亲人。
甚至，只要他能醒过来，只要他能再次对她微笑——
“我发誓，只要你醒过来，我会一切都听你的话。你说回美国，我就跟着你回去，你说搬回大宅，我就陪着你；你说我该嫁人，我就嫁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此时此刻，就算拿她的命去换詹姆斯生还，她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她欠他的，已是太多太多。如果不是她，他不会被阻住手脚那么久；如果不是她，他不会如此分心；如果不是她，他或许早已成事。
满心哀伤泣不成声的她，丝毫未曾察觉已有人在身后注视良久，自然更无法看到那人眼中复杂神色。
病床上的詹姆斯死活，那人并不在乎，甫一进去，整副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一看到她为了别的男人悲形于色，似乎可倾所有来换得那人生还，于是嫉妒，震惊，不信，止住了他的脚步。
甚至有一瞬间，他竟恨不得与那躺在床上的人换个位置。
平复了好久思绪，他缓步向前。
孕期的妮可，早不似平日那般明艳可人，今日突闻噩耗更是头发蓬乱双眼红肿，周身上下，狼狈不堪。而那人英俊挺拔贵气出众，二人站在一处，端的是个鲜明对比。
她终于察觉，泪眼朦胧地看了身边人一眼后，不发一言地转过头，擦了擦眼泪，保持沉默。
那人也不说话，静静站在了她的身旁。
良久，她叹了口气，率先开了口：“美作，你知道躺在那里的感觉吗？”也不等他回答，又说道：“我知道。”
他有些失神，恍惚中将似乎看到躺在前方的病床上的人正是他的未来，奄奄一息，生死未卜。
“不能动，也不能话，唯独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滴答滴答，单调烦躁，就象现在这里一样……很刺耳吗？”她笑了笑，又摇摇头：“我也觉得，可我那时又很怕它会突然停下来。在这些声音中，我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一会儿绝望，一会儿努力，一会儿泄气，一会再努力……”
听到这里，美作满心怜惜，终于迟疑着伸出了手，见她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詹姆斯。我想问他是谁我为什么在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就站在那里对我微笑，看着看着，我觉得很暖和，恐惧也减少了很多。后来我看见镜子就开始尖叫，我说我不认识他。他告诉我没关系慢慢回忆就好，说我是他的妹妹，是他唯一的妹妹。从那一天起，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成为我的哥哥。我敢说，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好的兄长。如果没有詹姆斯，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其实很久以前，他就对我很好。那时我失去了那个孩子，你绝口不提结婚的事情，不经常见我，我很不开心，是他劝我要我去相信你，想做什么事情就立刻去做，记着快乐的，忘却悲伤的。”
她停了下来，美作想起之后发生的事情，伶牙俐齿的他一时无言以对。
“美作，你知道吗？我记事以来，从未像现在这样怕过。”她转过身，抬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眼，轻轻说道：“美作，你可以借我用一下肩膀吗？”
他当然不会拒绝，她则寻好个适当的位置，不算过于亲密，也不算疏离，静静依偎在他身边。
“谢谢你。”低声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再不言语。
身边的这人有些僵硬，脸上泪痕犹在，睫毛也在微微颤抖，显然并未真正放松。美作凝神注视了许久，于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看来真正不清楚的那个人是她。
何必告诉他詹姆斯对她有多重要？恩情有多少？虽然他历来讨厌那人在他身边，在合作中频频作梗，他受伤病危他也乐见其成，但只要她明白讲一句，他又怎会逆了她的意思？
利用吗？呵，又有什么大不了，才不会傻到去点破揭穿。
多日以来怕她抗拒，他一直忍耐着蛰伏不前，正苦于无处下手，却得此机缘，换得片刻这般顺理成章的温馨宁谧相处。
过程重要吗？方式重要吗？
——他美作玲认了，且甘心情愿。
一年不成，还有两年；两年不成，还有三年……论耐力，他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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