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四小天鹅观察群】

　　孙倩：“叶楚人呢！不是说今早看日出顺便表白吗？咋样了。”

　　叶楚：“失败了。”【大哭表情】

　　孟依莲：“什么？他拒绝了？”

　　尚笑笑：“我怀疑叶楚根本没说出口......”

　　叶楚：“我还没说，他就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是同校的学姐，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尚笑笑：“没事，暗恋这种事，十有八九都会失败。小说里都这么写的，白月光注定会be。”

　　孙倩：“都说不要去云峰山了，我爸说山上的寺庙求姻缘不准！”

　　孟依莲：“你们俩在瞎说什么啊！叶楚抱抱，别伤心。等你上大学了，大把帅哥等着你呢！”

　　叶楚关了群聊窗口，瘫在床上，窗外沙沙的雨声吵得人心烦，从爬山那天以后杨湾镇就开启了暴雨模式，连着下了一周。

　　她戴上耳机听歌，从汪苏泷的甜蜜蜜小情歌到许嵩的悲伤情歌，一首接一首，完全沉浸在自我伤感中。

　　一开始，杨湾镇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场雨的来势汹汹，叶楚爸妈望着连绵的雨只顾着发愁，地里的稻谷还没收，鱼塘里的水都快漫了，今年的梅雨季怎么咋这么早就来了啊。

　　然而吃完晚饭以后，手机里连续传来多个暴雨红色预警，到了半夜降雨量骤增。

　　凌晨时分，叶楚家一楼进水了，叶楚爸妈的卧室在一楼，楚燕一直没睡，水漫进屋子里的时候就慌慌张张喊醒一家人，把一楼的贵重物品往二楼搬。

　　昏黄的水慢慢上涨，叶楚穿着睡衣，头脑发懵地站在楼梯上，看见水逐渐淹没阶梯，盖住了栏杆上的“奥特曼”。

　　她陡然清醒，意识到一场灾难降临了。

　　叶楚站在二楼阳台上，焦急的往对面山脚看，雨幕之下，远处的山变成了一道朦胧的绿幕，什么也看不清。

　　她扭头准备爬上天台，家里的天台锁了好几年，平时没人上去，门锁都生锈了。

　　楚燕帮女儿穿上雨衣，找出钥匙开门，快速叮嘱道，“看一眼就下来，楼顶上杂物堆得太多了，不安全！”

　　叶楚穿过一堆木头和旧家具，磕磕绊绊地走到天台边上，垫着脚看向远处，那座红屋顶房子在雨中如此渺小，似乎已经被水包围了。

　　她低头看，家里的院子变成了水池，桌椅板凳泡在水里，厨房里锅碗瓢盆各种东西随水流漂走。

　　不知道谁家的鸡鸭鹅也被强劲的水流冲过来，叶楚刚听到它们叽叽喳喳叫了几声，转瞬又被冲走。

　　叶楚不死心地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信号，她试着打陈柏川的电话，意料中的打不出去。

　　她回到二楼，呐呐地问，“爸妈，怎么办啊？”

　　楚燕走过来，抱了抱叶楚，“别怕，你要相信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雨也不可能一直下。”

　　叶荣坐在最高的台阶上，绷着黝黑的脸，沉默不语。他盯着脚下的水位，盘算着一旦升到二楼，就要带上贵重物品往最后的天台转移。

　　一家三口挤在台阶上吃了点饼干充饥，浑浑噩噩地等到下午。

　　雨势不减，水位漫上了二楼。

　　水打湿了叶楚的脚，一阵绝望也随之漫上心头，叶楚哭着听她爸的安排，装好食物往天台转移。

　　叶楚家的地势算高的，天台视野开阔，一眼看过去，陈家洼已经变成了黄色的海，零星几家楼房还露在水面上，不远处几棵高大的树上能隐约看见人影晃动。

　　叶楚只能安慰自己，陈柏川这么聪明一定会带着奶奶往他们屋后的山上跑，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一声叫喊声传来，是水面上有人扒着轮胎呼救，叶荣动作迅速地从天台找到一根长竹竿，还没来得及伸出去，那人就被水流带走了。

　　“刚才那是孙倩他们村的人吗？”叶楚被吓得抓住她妈的手，语无伦次，“这雨什么时候停啊！我们怎么办？什么时候才有救援啊，陈奶奶他们家地势那么低，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楚燕只能不断安慰她，“不要乱想！要相信人的求生能力，冷静点......冷静点。”

　　冰凉的雨水无情打在叶楚身上，她不住地祈祷，雨快停吧，快停啊。

　　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祷告，到了傍晚，雨势逐渐减小。

　　叶楚又冷又饿，坐在天台墙边，靠着她妈。黑压压的夜里，突然传来一阵船桨破水声，接着一束手电筒的光照过，一艘救生船向这边驶过来。

　　叶荣惊喜地站起身大声呼救。

　　人影来回晃动，叶楚头重脚轻地被拉上船，昏昏沉沉之间，似乎听到了陈柏川的声音。

　　——
　　叶楚再睁开眼，是在帐篷里，明晃晃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从没有这么热爱过夏天的阳光。

　　杨湾镇得救的人都安置在云峰寺的空地里，等水完全退下去就可以回家了。可是家园已经毁了，有些人的家人永远不在了，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回家呢？

　　楚燕告诉她，“陈奶奶出事了，你去陪陪他吧。哎，这孩子怎么这么难啊。”

　　“出事了？”叶楚不敢相信，“出什么事了？”

　　“被水冲走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人。年纪那么大了，八成是没希望了。”

　　叶楚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她呆愣愣地坐在塑料凳上吃完一桶泡面，喝了半瓶水，才咬咬牙起身顺着她妈指引的路，找到了陈柏川住的帐篷。

　　正好碰上了陈柏川的爸，虽然父子一碰着就吵架，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水位刚下去一点，他爸还是不管不顾地开车过来了。

　　“陈叔叔好，我来看下柏川哥。”叶楚老老实实地打了声招呼。

　　“行，你们聊，我去找下这里的负责人。我妈的遗体还没找到，我得留个联系方式。”

　　叶楚猛地听到遗体两个字，心里像被什么砸了一下。她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柏川，那人瘦了一圈，脸色憔悴，眼神灰暗。

　　“你还好吗？”叶楚想到陈奶奶那双温暖的手，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觉得她学习累瘦了劝她多吃肉。

　　她哽咽着说，“我会一直记得陈奶奶。只要我们不忘记她，她就一直在我们身边。”

　　陈柏川看着自己的右手，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上了屋顶，想拉她上来，但没拉住，水把她带走了。我为什么没拉住她啊？”

　　他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脸压在膝盖上，一直没抬起来。

　　叶楚的眼泪一下子落下，她握住陈柏川的手，“你不要这么自责啊。水那么急，下着雨很难抓紧人，我爸也想拉人上来没拉住。不要这件事怪在自己头上。”

　　“是我没拉住她。”陈柏川仍旧这么说，声音闷闷的。

　　不管叶楚怎么说，陈柏川仿佛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叔叔跟负责人打好招呼，回来坚持要带陈柏川回阳江，“现在水已经退了，跟我回去住，这里都没法住人了。你奶奶有什么消息，我们再过来，开车也就一小时的事”。

　　陈柏川没动，陈叔叔一把拽起他往车上走。陈柏川没有任何行李，穿着皱巴巴的一身衣服，低着头游魂般上了车。

　　叶楚只好大声冲他喊，“等通讯恢复了我再联系你，你别自己钻牛角尖啊！别让陈奶奶走了还担心你。”

　　车窗边陈柏川的眼神似乎清醒了些，他看着叶楚，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了下头。

　　这个隔着窗，要哭不哭的笑，就是十七岁的叶楚最后一次看到陈柏川。

　　——

　　陈柏川走后不久，水完全退了。叶楚一家人回到家里，院墙塌了一半，家具家电都泡坏了。

　　望着破败的场景，三个人一时不知道从何收拾起。最后拼拼凑凑出了两张床，捡了能用的座椅，糊弄着过了一晚。

　　叶荣一宿没睡，第二天就做主决定自己去Z市打工。

　　“今年的收成都泡汤了，房子一时半会也修不起来。Z市那边有村里的熟人，说是去电子厂打工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厂里包吃包住的，比种田来钱快！

　　你们娘俩去叶楚学校附近租个房，燕儿就每天给姑娘送饭，等高考完了一起过来，我们一家三口就在那边定下。政府说会补贴一些钱，等到手了，我们也可以做个小生意。”

　　楚燕有些不舍，“我们都住这么多年了，说搬就搬啊？你还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

　　“放心吧，现在出去进厂打工的多着呢。村里有几户也这么打算的，都不想留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在县里照顾好自己，叶楚你好好学习，不要担心家里的事……”

　　叶楚听他们商量，脑袋里一片混乱。

　　那场雨已经停了，但似乎她还在雨里，所在的小船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一周后，村里几户人家结伴上了去S市的火车。

　　进站口人挤人，叶楚和她妈送到那里就不能进了，她看着叶荣随着人流进了站台，又被人流推着上了绿皮火车。

　　一声鸣笛响起，火车轰隆隆地离开站台。

　　楚燕低头抹了抹眼睛，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以后就咋们俩相依为命了。走，我们去买菜去，今天想吃啥？”

　　叶楚想了想，“酸辣藕片。”

　　阳江县的一个普通菜市场都比镇上要豪华许多，楚燕在琳琅满目的蔬菜里挑花眼，叶楚的手机□□消息闪动不停。

　　四小天鹅群里，孟依莲和尚笑笑疯狂发消息问她的近况，得知她和孙倩家里的遭遇都很难受，想方设法地安慰两人。

　　孙倩跟着她爸忙着灾后重建工作，帮忙做些统计的活，没时间陪她们聊。

　　叶楚对着她妈买菜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群里，“我没事，跟我妈在买菜呢。只要家里人都在，我的家就在。”

　　陈柏川从那天后就再没出现，叶楚的消息电话都没有任何回复。

　　他的空间动态停留在一张日出照片上，再也没更新过。

　　这年暑假发生了太多的事，所有人都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没有回头的机会。

　　四周是嘈杂的人声，叶楚收到他爸发过来的一段视频，是火车窗外陌生的风景，经过村庄、河流、隧道，从山峦起伏到高楼林立。

　　她们一家人离开了杨湾镇，以后也会离开阳江，去更远的地方。

　　十七岁的叶楚在这一刻意识到，她失去了故乡，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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