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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
关于那个令人失望的坏消息,余愿选择装傻,大人们不告诉她,她也偷得几天傻乐。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她也忍不住去想,自己这辈子难道就这样了吗。
余愿摊着日记本,笔尖一停一顿,比划逐渐拼凑成完整,一个端端正正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纸上,陈知让。
看病未果,如果就此回城南的家,她估计,再难见到他了。
赵女士敲门,端了盘水果进来,余愿匆忙合上日记,有些心虚地叫了声,“妈。”
赵女士放下果盘,明显是带着话来的,“余愿,我刚听林琳跟同学说要去哪玩,你也要去吗。”
话未明说,余愿却听得出赵女士的意思,是不太想让她去。
桌上酸奶刚喝了一半,她拿起来咬着吸管,停顿一瞬,装听不懂,“我想去。”
话音落下,迎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余愿长这么大,从来没单独出过远门,小时候天南海北地参加比赛,总有老余同志大包小包地掂着东西追在后面。
后来生病,爸妈更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了。
赵女士不吭声,余愿也低着头不说话,只专心喝酸奶,算作微小的博弈。
又过了半分钟,终是赵女士松了口,“要实在想去,就去吧。”
余愿刚刚已经做好了为其抗争一番的准备,没曾想这么快如愿,似被好运迎面击中,散落泼天的喜悦感,她笑着点头,“谢谢妈。”
赵女士出去带上了门,余愿目光又落回了日记本上,纸张摊开,她指尖轻点了下上面的名字。
爱屋及乌,今天的好运,就算是陈同学带来的吧。
余愿那日退群后再次被拉入群聊,具体讨论却都是听林琳当面说的,现在点进去,往上能翻好长一段的对话。
大部分是姜南和林琳的二人转,其中夹杂着某人淡淡的几句,嗯,哦,都可以,你们定。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少年打下这几个字时的漫不经心。
屏幕上弹出新消息,是那位陈同学罕见地发了篇攻略——遥塘古镇吃喝七日游。
余愿点进去,内容是详细的美食攻略,哪家店便宜又好吃,哪家专忽悠外地人宰客,里头图文并茂,写得清清楚楚。
得到赵女士口头允许,她这会儿也有些迫不及待,指尖按捺不住地敲下一句。
余余余余余:【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啊。】
CZR:【稍等。】
余余余余余:【疑问JPG。】
对话停留在一个小兔子疑惑表情包,再没了下文。
另一边陈知让捏着手机百无聊赖,看余美丽女士翻箱倒柜地找老花镜。
少年随手拉开个抽屉,也是赶巧,一下子就找到了。
他拿起抽屉里的黑盒子,不紧不慢,“奶奶,东西在这儿。”
余美丽回头看过来,“在这儿啊,真是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每次用,每次都现找,找不到人还干着急。”
说着,余美丽接过老花镜戴上,又从电视机底下抽出本沉甸甸的老黄历。
她拍了拍上面落的粉尘,表情认真程度不亚于高三冲刺阶段的备考。
余美丽手指熟稔翻页,在上头轻轻划过一道,“十二,初三,夏至,这几天都是好日子,宜出门,祈福,嫁娶……”
姜南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奶奶,我跟陈知让就出去玩儿几天,又不是我俩结婚。”
哪还用得着算日子的。
余美丽拿书拍他一下,全当自己孙子对待,“不能乱说,都是有讲究的。”
于是群里姜南照着余美丽圈的日子,一五一十发了上去。
姜南:【十二,初三,夏至。】
姜南:【宜出门,祈福,嫁娶,开光,伐木,求子,上梁,搬家,栽种……】
身为四个刚刚受过应试教育的坚定唯物主义,此时对着这条消息稍显沉默。
姜南:【陈知让奶奶说的,转述完毕。】
余愿看着消息,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陈知让,他应该也是在被爱里长大的少年吧。
-
余美丽女士絮絮叨叨地在黄历上画标记,画到一半,桌上的手机响了。
老太太戴着眼镜瞥了眼屏幕,接起,“喂?”
陈知让坐在旁边悠哉悠哉地剥橘子,电话内容他听不清,就见老太太眉毛拧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匆匆忙忙的,三言两语,通话结束。
陈知让看着老太太放下书起身,橘子刚往嘴里送上一瓣,“怎么了?”
“你后妈这两天回娘家住了,刚打电话说是你爸喝多了,出了酒店就躺在路上,她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叫我去接。”余美丽摘了老花镜往盒子里塞,搁了电话这火气才蹭蹭往上涨,“你爸都多大的人了,还得让我一个老太婆去应付。”
“我去吧。”陈知让轻叹口气,他倒是不关心他老爸喝了多少,是担心老太太一个人压根应付不了一个人高马大的醉汉。
余美丽看他眼,想着亲父子俩多接触接触也好,没拒绝,“那你去也行,酒店名字我发你,路上小心。”
他淡声应着,“好。”
姜南闲着也是闲着,便跟着陈知让一起出门,俩人在小区门口随便打了辆车,直奔瑞祥酒店。
路上陈知让低头玩着手机游戏,不需要多少操作的贪吃蛇,运气好开局就能去吞旁人。
从前陈疆阔喝酒有度,从不会大醉而归。
更不会像今天这样还得打电话通知家里人去领。
路程两三公里,算不上远,陈知让头靠着车窗,在游戏间隙漫无目的撇去的一眼,正瞥见往日衣冠楚楚的男人,这会儿衣衫不整狼狈地瘫坐在酒店门口,旁边酒店服务生焦急地拨打电话。
这场面比他料想的还要糟糕,
陈知让安静一瞬,出声,“师傅,到了。”
司机靠边停车,他利索付钱,下车,姜南紧随其后。
陈疆阔不知道喝了多少,吊着受伤的胳膊,身上地上都是臭气熏天的呕吐物,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哼着些醉话。
酒店服务生见他们二人在跟前停下,表情已是喜出望外,“你们是陈先生的家里人吗。”
陈知让只轻飘飘“嗯”了一声,那句“我是他儿子”在嘴里荡一圈终究还是没出口。
服务生就此把人交了,忙不迭回了酒店,生怕慢了一步被追究责任似的。
地上的男人闭着眼,人又是醒着的,哼哼唧唧话说不完。
陈知让眉心微蹙,清了清嗓子,垂眼睨向他,“喂。”
“起来。”
他抬脚踢了一下陈疆阔,没用多少力气,语气已经算不上好听。
陈疆阔没多大反应,喝到伶仃大醉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叫人莫名起火。
安静几秒,陈知让没好气的上手拉他,姜南想帮忙,被他眼神制止了。
陈疆阔吐在了身上,于情于理是自己有着血缘的亲爹,陈知让也没想让姜南跟着弄脏了衣裳。
少年刚把人将将扶起来,陈疆阔醉得不省人事,直往后仰,拽得人一个踉跄,姜南看不下去上前搭了把手,迟疑说,“你爸这……往哪儿送啊。”
“送他自己家,万盛小区。”陈知让说。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路边三两行人也都是低着头匆匆忙忙,霓虹灯闪耀,在四方七七八八的光照里,陈疆阔眯缝起眼,不清不楚地喊了他一声,“阿让。”
姜南刚把人送到小区就被家里人电话叫走了,陈知让扶着陈疆阔坐电梯上楼,回家进屋。
陈知让不擅长照顾人,眼下尤其不想,只把陈疆阔身上那件脏到没法看的外套脱了扔在一旁,其余任由他躺在床上,便没再管。前前后后忙完这一切,已经接近十点钟。
家里老太太不放心地发来短信,陈知让回完消息,再抬眼时瞥向他的那一眼,掺和着零星的厌恶。
他抬脚正准备走,忽然在陈疆阔含含糊糊的醉话里,听清了那么几句。
甚至人醉着,语气都是那样的阿谀奉承,做小伏低。
“刘总,我儿子要上大学了,成绩好,有出息,就算上不了清华最次也是个985名校,这么些年没缺过他吃穿,我要是这时候欠一屁股债,家里就剩一个老太太,他一个孩子怎么办。”
“刘总,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钱的事能不能再缓缓。”
“张志强,我以前发达的时候对你有求必应,从没跟你要过什么,现在你就当给我个面子,通融通融……”
-
“咔哒”一声,打火机点燃,上头冰蓝色的火焰跳动,如鬼魅。
抽烟能解愁吗,他不知道。
只知道每次陈疆阔遇到生意上过不去的烦心事时才会去阳台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陈知让回去刚下出租,摸手机付钱不小心带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和半包烟。
打火机和烟,也是从陈疆阔身上掉下来的,他捡起随手往兜里一揣,便再没想起。
这会儿陈知让站在小区门口,看着手上这两样陌生的物件儿,脑子里倒磁带般重复着临走前听到的那几句话。
他记忆里陈疆阔从不会喝的大醉,有生意上的往来也是小酌两杯,仔细想想,大概是从前陈疆阔正混的风生水起,每年赚的盆满钵满,都是底下的人围着奉承他,巴结他还来不及。
幼时在电话里听到过最多的话,就是挂断前陈疆阔冲那头说,“我就先走了,你们吃好喝好,这不,家里老婆叫吃饭呢”。
想到那时候的陈疆阔,以及那时候在家带着围裙做菜煲汤,喊他打电话叫爸爸回家吃饭的叶舒然,陈知让忽然觉得被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包围着,让他喘不过气。
打火机在他手上一开一合,规律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又一次火苗蹿出,他忽然鬼使神差的,跟谁怄气般抽了根烟出来,一边搜寻记忆,一边学着陈疆阔的样子将烟点燃,叼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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