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定律[悬疑]

　　谭辙的语调非常怪异，激动中似乎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哀伤。但当时的卫婍芸，并未察觉到这点，她的心神全被这条消息冲击。

　　她火速驱车，一刻不停地赶往警局，甚至连闯几个红灯，差点酿成惨祸。

　　“你们找到薛伒啦？”一见到站在走廊里的谭辙，她就迫不及待问道：“他在哪？”

　　话刚说一半，卫婍芸戛然收声。

　　不对！谭辙看上去脸带悲戚，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卫婍芸只觉天昏地暗，精神有点承受不住，哽咽道：“他……牺牲了？”

　　“芸姐，你别激动，先冷静一下。”谭辙赶紧搀住她的胳膊，“伒哥他没死。”

　　卫婍芸立时转悲为喜，欢叫道：“你们找到他了？”

　　谭辙黯然垂下头，表情哀痛：“算……是吧！”

　　卫婍芸大感诧异。

　　什么叫算是？找到就是找到，没找到就是没找到，或者你说有了线索，暂时还没找到。

　　“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这个情况有点……特殊。”谭辙吞吞吐吐，似乎薛伒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你听我说……”

　　“人……找到了。”

　　卫婍芸忙问：“怎么找到的？”

　　“就是你让我们调查的那个地址，在西北一个很偏远的小村镇。”

　　“他人呢？”

　　“他……失忆了！”

　　“什么？”卫婍芸如遭雷击，霎时面如土色，失神地呢喃：“情况这么糟？”

　　谭辙长叹一声，心中似有无尽的忧愁：“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卫婍芸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惊呼道：“他受伤了，生命垂危？”

　　“不是。”

　　卫婍芸急得大吼：“快点说，别绕弯子！”

　　此时的卫婍芸，只觉得谭辙讲话太磨叽，总是支支吾吾。可是当后来了解情况，她便明白为何会如此。

　　谭辙完全是出于好意，因为这样的情况，一般人绝对一下子接受不了。

　　“你还是自己看吧。”谭辙双眼含泪欲言又止，他一边叹息一边叮嘱，“千万……要有心理准备……”

　　说完，背过脸去低声抽泣。

　　特案组办公室的木门，被他缓缓推开。

　　卫婍芸曾设想过，薛伒可能毁容、疯了、缺胳膊少腿、双目失明……不下十几种情况。

　　却从未想到会是眼前的一幕。

　　桌边一个男人，穿着土旧的黄色衣裤，坐在那非常不自在，用手焦虑地搓着膝盖，似乎很不适应周围环境。

　　卫婍芸的视线，从衣服移到他脸上，刹那间，如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是男人五官有多恐惧，那就是一张普通的脸——薛伒的脸！

　　但是它那么苍老，甚至有着几道褶皱和抬头纹，两鬓斑白，看上去至少五十岁以上，而且还饱经风霜日晒。

　　熟悉的五官，熟悉的身形，却布满岁月刻画的沧桑。

　　男人眼神透着陌生，像是完全不认识她。

　　那个帅气英俊的薛伒，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警官，突然间韶华逝去，变成了眼前知命之年的老人，仿佛生命的养分被抽取大半，只剩下苍老的躯壳。

　　卫婍芸也像灵魂被吸走，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向后倒去。

　　“芸姐！”

　　谭辙赶紧从后面，将其扶住以免摔倒。

　　卫婍芸缓缓睁开眼，虚弱无力地呢喃：“怎么会这样？”

　　薛伒就如《聊斋志异》里，被妖狐鬼魅吸走阳气的书生，短短三个月，他竟好像度过了三十年。

　　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利刃锥刺在心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卫婍芸悲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谭辙忙一把关上房门，苦劝道：“芸姐你冷静，先冷静一下……”

　　卫婍芸放生痛哭：“你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呜呜~”

　　紧接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突然像是疯魔了一般，猛地抓住谭辙的肩膀，拼命摇晃。

　　口中歇斯底里大叫：“不！这不是他！这是他的亲戚对不对？是他叔叔……是不是？是不是……”

　　卫婍芸知道薛伒父母已经不在世，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他的叔伯，或者堂兄……

　　她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谭辙是在骗自己。祈求这个人并不是薛伒！

　　“芸姐！”谭辙大喊着，想要将她唤醒，“你听我解释！”

　　足足过了十来分钟，卫婍芸才抑制住癫狂的情绪。她被拉到旁边的办公室，用小安递上的纸巾，不停擦拭眼泪。

　　“你说吧，我听着呢。”

　　谭辙哀叹了口气：“事情是这样的，按照你给的地址，我们找到了他。”

　　“我们是在T省，西北方一个叫（谭辙说了一个地名），发现他的。”

　　“等一下，”卫婍芸叫住谭辙，虽然哭的昏天暗地，但她没失去判断力，“这里好像跟笔记本上第一个地点，距离很近。对不对？”

　　“没错，离第一行记录的弃尸地点不远，大概一百公里内。”

　　“你接着说吧。”

　　“当时我们找到伒哥的时候，他正在……收……收拾废品。”

　　卫婍芸瞪大双眸：“废品？”

　　“是的，他开着一家很小的废品收购站，在那种地方……勉强温饱。”

　　卫婍芸眼里满是讶异，不明白开废品收购站是什么意思？消失的两个多月里，薛伒没被女妖精抓去洞府吸髓夺魄，而是去改行当老板了？

　　“当时我的震惊不比你少 。”

　　谭辙说话时，也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这几天他像是，也苍老了好几岁。

　　“要不是肩头的伤疤和肋下的胎记，能够证明身份，我也绝对不敢相信，他竟真的是伒哥。”

　　卫婍芸哀怨地问：“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据周围的邻居说，大约二十年前，镇子里突然来了一个流浪汉，好像完全没有从前的记忆。”

　　“一名捡废品为生的独居老人，好心收留了他，大家都以为他是从哪走失的，猜测有一天家人可能会来寻找。连他自己也这么想，结果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卫婍芸能够想象，寒来暑往薛伒望眼欲穿，年年失望年年盼，那种无助的悲凉与绝望，她的泪水又止不住滑落。

　　谭辙看了一眼，轻叹两声没说什么，继续往下讲述。

　　“因为身份缺失，他就只好随着廖大爷，以捡废品为生。”

　　卫婍芸激愤地叫嚷：“就没人帮他上网，登入失踪人口数据库查查，或者通过别的渠道寻找亲人吗？”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网络还不普及，而且边远地区的村庄，更是很少有网络。即便能查询，可又怎么查得到？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七八岁的孩子，哪有什么信息？”

　　是啊！失踪人口的数据库，是近年才联网的，而且就像谭辙说的，根本不可能查到还没存在的信息，因为他是今年才“走失”的。

　　“后来住了一年多，廖大爷看没人来找他，猜测他可能被家人遗弃了。就趁着人口普查，给他办了个身份证，随自己的姓氏起了名字。就是你给我的那个人名——廖春来！因为他是春天来镇子的。”

　　“再后来老人去世，他就接下收购站，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

　　卫婍芸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有如千斤巨石堵在胸口，红着眼眶凄声问：“他不是被恶魔抓走了吗，怎么跑到了二十年前？”

　　“我也不知道！”

　　幽幽一声长叹，谭辙神情落寞无比，语气中更有道不尽的悲怆：“没人知道！”

　　卫婍芸原以为，薛伒已被恶魔残害。他在绚烂的年华，以最后绽放的方式，如一颗流星般陨落牺牲。

　　却未曾想到，竟是这样悲惨荒谬，催人泪下的结局。这甚至比死更令人揪心！

　　那二十多个寒暑，薛伒孤独迷惘地度过，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庸庸碌碌每日收废品，捡废品……

　　他本可以成为优秀的警界精英，前途无量璀璨夺目，可如今大好的青春，就这样被岁月蹉跎……

　　卫婍芸忍不住，再次泪如泉涌。

　　* * *

　　特案组办公室——

　　当两人第二次推开门走入屋内，卫婍芸的状态平静了许多，至少不会一见到薛伒，就情不自禁落泪。

　　她默默坐到桌子对面，从上到下反反复复打量着，“阔别已经”的男人，像是要把二十年逝去的光阴，从他身上找回。

　　就在这时，薛伒开口了，语气显得极不耐烦：“你们把我带到这里，说知道我的身份，却又一直不肯透露，也没人搭理我，究竟想干什么？”

　　谭辙万分哀痛地看向他，动情地唤道：“伒哥，我是谭辙呀。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薛伒表情很冷淡，端详了一会儿，漠然摇头：“我从没见过你。”

　　谭辙急切叫道：“不！你见过的，我们共事了三年。”

　　“不可能！”薛伒板着脸，大声质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我们还一起工作。”

　　薛伒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捧腹大笑：“哈哈哈，别开玩笑好不好？我是失忆过，可是我没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谭辙一脸苦涩：“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

　　“你再好好想想，”他拿出一件东西摆在桌上，缓缓推到对面，目光满含期待，“这是你曾经佩戴过的警徽。”

　　薛伒深深盯着徽章看了许久，始终默然无语，眼底波澜变幻，似乎有所触动。

　　谭、卫二人对视一眼。

　　——有门！

　　谭辙忙掏出手机，点开相册中的一张照片。

　　这是三人的合影，画面中卫婍芸笑靥如花，薛伒表情严肃，谭辙则搞怪地做着鬼脸。

　　薛伒紧盯手机屏幕，身形剧烈颤抖，难以置信地喃喃：“这是……我？”

　　谭辙见状大喜：“没错！正是你。”

　　薛伒抬起头，慢慢看向卫婍芸，茫然问：“你是我……女朋友？”

　　照片里二人位置贴得很近，站姿有些暧昧，看上去就像一对情侣，容易引人误会。

　　“咳咳……”谭辙被呛到了，忙用咳嗽来掩饰，“不……不是，她是你同事。”

　　卫婍芸眼神倏然黯淡。

　　她多么渴望时间倒流，渴望没有错过这二十年的时光。

　　她多想大声承认：“是，我就是你的女朋友！”

　　绝对不是出于怜悯，而是懊悔自己当初没有主动迈出那一步，没有选择向喜欢的人大胆靠近。

　　直至此刻，她才完完全全认清自己的本心。她是如此的深爱一个人！

　　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失去珍贵的爱情。

　　她深深责怪自己。

　　既然薛伒是不善于表达，封闭内心的孤雁，当初自己为什么不去敲开他的心灵，融化他冰封的外壳？

　　本以为时间足够，还可以按部就班，哪知天意弄人，再回首却已物是人非！

　　她现在多想不顾一切投入对方怀中，去重拾那段没有珍视的时光，去弥补自己曾经错失的情感。

　　她不在乎薛伒容颜已老，不在乎他被岁月改变的一切。如果眼前的男人能接受自己，卫婍芸不介意从这一刻起，就做他的女人。

　　不介意去欺骗他，从而得到那份，期待已久的爱情。

　　可是，谭辙已经开口否认，卫婍芸心中千言万语无法倾诉，只剩一丝难以言说的哀痛。

　　“哦。”薛伒表情平静，木然点了点头。

　　“你再看看。”谭辙滑动屏幕，翻到那张连环杀手的拼图。

　　视线落在人像上，薛伒突然神情剧烈波动，头颅炸裂般疼痛，他闷哼一声死死咬住下唇，额角青筋鼓胀。

　　薛伒捂着脑袋痛苦呻.吟，眼前交替浮现纷乱的景象，有许多无法捕捉的画面一闪而逝。

　　谭辙关切喊道：“你没事吧？要不先休息一下。”

　　“不用，”薛伒倔强地撑住桌面，艰难摆摆手，咬紧牙关说：“让我……再看看，还有……有……吗？”

　　谭辙只好继续往后翻，接下来一张，是方娪的照片。

　　瞳孔焦距锁定屏幕 ，薛伒双目猛地绽放出光芒，霍然直起身，大叫道：“阿娪！”

　　卫婍芸娇躯轻颤，深深动容。

　　阿娪！是方娪吗？那是情侣或亲人间，才会有的亲昵称呼。

　　为什么他叫得如此亲切？

　　相较于见到自己时的平淡冷静，那个女孩何以令他如此魂牵梦绕，连失忆后都还念念不忘。

　　是不是说明方娪在他心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一瞬间，卫婍芸本已千疮百孔，想要守护爱情的那颗真心，再度支离破碎。

　　不！她强忍悲痛告诫自己，那不是真的！

　　那个方娪如今是恶魔，是鬼魅，是迷惑男人的妖物，是害薛伒变成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

　　自己喜欢的男人，爱的不会是她，也不该是她。

　　只是被她魅惑，迷乱了神志。

　　但卫婍芸心底，又或多或少有些惘然。

　　要多么深重的情感，多么刻骨铭心的纠葛，才能迷惑一个人二十年，哪怕失忆还对对方念念不忘！

　　她因此不太自信，对自己的判断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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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伒此时头疼欲裂，眼珠充血凸起，嘴角被咬出深深的血痕。

　　“伒哥，你没事吧？”

　　薛伒大口喘息，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半晌，他一点点抬起头，眼里泪花闪动：“小……小辙~”

　　薛伒动情呼唤着，整个人恍如做了一场南柯大梦，此刻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伒哥，你想起来啦！”谭辙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疾步冲过去，一把将好兄弟紧紧搂住。

　　“全都……想起来了。” 薛伒眼中擎着泪水，已然泣不成声。

　　卫婍芸也想扑过去，想去抱紧这个，自己再也不想失去的男人，但她没有动。她捂着嘴无声哭噎，眸中泪光晶莹闪烁。

　　片刻后，薛伒缓缓转过头，眼里带着深厚但却不是，卫婍芸期望的那种情感，触景伤怀地叫了一声：“婍芸！”

　　“嗯~”

　　卫婍芸珠泪连连，心中的酸楚，如狂涛怒卷的海浪，仿佛要冲毁身体。

　　薛伒笑着，双眼含泪，心神激荡难以平复：“我都，想起来了！”

　　二十多年的平淡生活，薛伒没有遭受过任何刺激，一旦外物介入，强力冲击他被深度埋藏的意识，便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伒哥，快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还是让他先休息一下吧。”卫婍芸担心薛伒的身体，无法猝然承受这么大的变故。

　　“不用！”薛伒坚持硬撑着，看起来状态十分糟糕，“趁着我还清醒，让我说完！我怕过一会儿，再度忘记。”

　　“可是你的大脑能够负荷吗？”

　　“应该没问题。”薛伒扶着桌子，面色苍白如纸，低沉伤感的声音，开始娓娓讲述。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要从头说起。

《沙雕娘娘每天都在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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