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长歌门恋爱手册

　　（六）

　　相遇的那年，杨商徵十六岁。

　　她在长歌门浸润多年，一心想入朝为官，偏偏家里人看重亲事。杨商徵本来也想退婚，谁料燕旋归来后，十分正直地对她说，杨商徵，我对你没兴趣，我对情爱都没兴趣，我只想守着雁门关。

　　杨商徵念头一转，巧了，她也没兴趣，退婚后家里百般催促，没准还有更多麻烦事，不退婚刚刚好。

　　她不知如何是好，便在燕旋离开后不久，去扬州散心。

　　元月的扬州，华灯满巷，烟火弥天。

　　她请衍天弟子算了一卦，究竟是合还是离。

　　杨商徵忘了衍天弟子说得话，但她记得，与她纠葛一生的有缘人，今天会在扬州的桥上相见。

　　杨商徵在桥边等了不久，就见一个愣头小子的玉掉到了河里。

　　翡翠绿的玉石，束着红色丝绳，雕着比翼鸟，来历估计不一般。

　　杨商徵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玉是和她定亲的玉玦，而少年竟是燕旋。

　　她纵身而下，将玉捡起还他，少年一皱眉，“送你了。”

　　杨商徵反应了片刻，“干嘛，赠玉定情啊？”

　　她本不是个正儿八经的闺秀，在家时一副面孔，又能易容成第二副面孔，换一个身份走江湖。碍于身份和面子，人前她必须装出乖巧模样，唯有在外面，可以调戏调戏路人，说一些“杨商徵”说不出来的话。

　　要巧不巧，就碰见了燕旋。

　　衍天弟子的话在她耳旁响起：“世间万物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时并非是我们选择了什么，而是它们选择了我们。”

　　她以为与自己有缘之人会是某位文采飞扬的文人墨客，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却没想到，是这个怎么也退不掉婚的燕旋。

　　燕小将军为了退婚苦恼至极，那一刻，连杨商徵也觉出些意外。她知道燕旋不喜欢她，而她也对这种冷冰冰的小将军无感，他俩不叫天造地设，更该叫天塌地陷。难道这推不掉的婚约，真是天意？
　　还真是个害人不浅的天意。

　　燕旋对人一向很冷漠，把她拒之门外后，杨商徵也撇嘴离开。她知道燕旋离开扬州后会进京述职，长安太远，她本没工夫追他，谁料当晚师兄来信，问她可否愿意易容后来长安，与他共谋大事。

　　师兄待杨商徵极好，乃是朝中潜伏的暗党。杨商徵揣测局势有变，简单收拾之后决定北上。次日路过客栈，她脑子忽然一抽，“燕旋是不是也要去长安？”

　　于是束马而下，带着试探寻到了他的屋子，说巧不巧，撞见了要出门的燕旋。

　　两人一路行至洛阳，她没走，他也没问，只是在碰见山间小怪时会出面回护。甚至有时候，他还会专门停下来喂马，等没有来得及追上的杨商徵。

　　杨商徵问：“等我干什么？”

　　“追了这么远，应当不仅仅因为玉。”他瞧着绿螭骢将皇竹草吃完，起身看她，“是顺路吧？”

　　杨商徵一扬眉，倒还聪明。

　　“去哪儿？”

　　“你猜？”

　　他不说话了。

　　行出不远后，杨商徵发现了一小队狼牙兵的痕迹。狼牙兵躲藏了起来，大约是害怕燕旋，她想把他们引出来，故意提那玉的事情，故意掉头离开，果然引出了他们，也招回来了燕旋。

　　燕旋刀光凌厉，快到杨商徵只顾在旁边看着，都不用出招。她托着下巴看他打完，见他眉头一皱，“跟我走。”

　　“不是不想让我跟着吗？”

　　“走。”他这回倒是严肃了，“狼牙肆虐，你一人不安全。你不会剑？”

　　“会啊。”

　　“何不出鞘？”

　　“有你啊。”

　　她笑得揶揄。

　　“纯阳？”他看向她身后的剑，“去华山？”

　　杨商徵笑了，“哦，那就纯阳吧。”

　　期间，杨商徵还故意问他退婚之事，“我听说杨姑娘出落得闭月羞花，待人温婉有礼，一曲琴音更是能让宵小胆寒，江南无数世家公子都争着提亲，何以到了你，就避之唯恐不及？”

　　燕旋的脸色十分复杂，不知是不是被她这番天花乱坠的形容砸晕了，“我只想守着雁门关。”

　　“真不是瞧不上人家？”

　　“不是。”似乎怕她误会，燕旋又补充道，“她确实很好，是我没法许她一个家，你不要误会。”

　　他不知道杨商徵的身份，但无论她怎么套话，燕旋也不提杨商徵半句不是。

　　“你别问了。她是好人，若你实在不信的话......”燕旋看了她的长剑一眼，“你可以与她插旗切磋。”

　　她又不是真的剑纯，插什么旗。

　　不过，这个小子有点意思。

　　此后发生了诸多小事，例如她发现了大将军口味偏甜，买了糖葫芦给他，谁知逗着逗着，大将军居然送她一柄琴。

　　那确实是她看上的琴，但太贵了。崇仁坊乃是大唐最有名的乐坊，开价非一般人能买。杨商徵本不想收，他却梗着脖子道：“不退货。”

　　她笑了，“那你送给别人呗。”

　　“没人。”

　　“那你把它当了？”

　　“不值。”

　　“那你给我干什么？”她不想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会弹琴的事实，尽职尽责地装她的道姑，“我又不会弹。”

　　“......抱着，玩。”

　　“......”

　　杨商徵收下后，小将军的钱包也瘪了。他不吱声，直到杨商徵发现他三天没吃饭，才气笑着揪住他耳朵，“没钱怎么不来找我，真想让我把琴当了还你钱？”

　　“找你借钱，不太好。”

　　“三个金条的琴，莫说是几两银子或者请你几顿，包了你在长安的食宿都是应当的。”她揪着人坐下，唤来小二，附耳嘲笑了一句，“傻子。”

　　她那时还不懂何谓风月，只是觉得这人可真好玩，不过是轻轻说了句话，他耳朵便红了。

　　后来燕旋回了雁门，她则在师兄引荐下谋了不大不小的官，诸多要事在身，渐渐也忘了曾被自己戏弄的小少年。

　　谁料第二年元夜，他真的回了长安。

　　*

　　杨商徵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屋中火炭噼啪。

　　“世人皆艳羡才子佳人，而他非才子，我非佳人，他是个满脑子戍守边关的将士，我却是个玩弄人心的小人。”

　　燕旋像是被人卡住了脖颈，呼吸变得很冷，指尖也在发颤。

　　“你......不记得他叫什么？”

　　“不记得了，只知他姓燕。可苍云军中，姓燕的又何止他一个？”

　　杨商徵说话时垂着眼，唇旁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一度让燕旋以为，她其实都记得，只是在骗他。

　　但很快，他发觉那不是逗人的笑，笑中带着苦。

　　“他早就将自己认定为雁门关的亡魂，我又何尝不想为了这朝堂尽心竭力？碍于身份，我只能扮作男子，背地里与奸党周旋。岂料这次，他认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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