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愿

　　沈安风果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护住了脸。身上虽然惨不忍睹，脸却一点都没伤着。那些毕竟只是皮外伤，敷了几天药就好了。
　　沈安风带回来的安神药似乎真的有点用处，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说胡话，但总归是没再做梦了，睡觉也比以往安稳踏实。
　　本来以为日子能安生两天，只是没想到，我不犯人，人却偏来犯我。就连老老实实待在山上，也有人来招惹他们。
　　那日陆之漓正坐在山洞前晒太阳，顺便替沈安风补补衣服，就听见后山似乎有什么动静。
　　她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过去看看。这一看不得了，只见一匹野狼正龇牙咧嘴地追着两个孩子跑。俩孩子里有一个是沈安风，还有个又胖又壮的孩子。
　　一个看不准，这臭小子又跑出去惹麻烦！两个孩子不比麋鹿，跑了没几步就快给撵上了。
　　陆之漓暗骂一声废物，手中扣上一颗石子，手掌一翻，才要甩出去，就看见跟在沈安风后头跑的那个小胖子一下摔倒在地。
　　野狼见猎物停了下来，亮着獠牙，嗅着鼻子凑过去，暂时忘记了已经跑出老远的沈安风。
　　小胖子眼见着野狼凑过来，张开的血盆大口足够吞下他整个脑袋，哈喇子滴在自己脖子上。想到下一秒自己就要变成它的腹中之餐，不禁吓得哭爹喊娘，险些大小便失禁。
　　陆之漓见安风无恙，便将那颗未出手的石子又收了回来，抬手招呼他赶紧走——她可不想留下来看野狼生吞小孩儿这么血腥的画面。
　　谁知，沈安风个不怕死的又折了回去，抓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那野狼正预享用自己的美餐，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当下就怒了，恶狠狠地呲着牙，丢下小胖子就朝沈安风扑了过来。
　　沈安风吓得妈呀一声，可眼见着野狼就扑下来了，也干脆心一横放弃挣扎，捂着脸站在原地。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死也不能破相！
　　本来以为自己这回算是凉了，突然一颗石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过来，直直射穿了野狼的脑袋，撞进身后的树干里。
　　野狼本来越在空中，此时坠下来，直挺挺地栽下去，挣扎了几下便不动弹了。
　　意料中的疼痛久久不来，沈安风慢慢挪开捂在脸上的手。一睁眼正好对上野狼那双死不瞑目的眼，顿时“妈呀！”一声跪在地上。
　　陆之漓从树丛后面气定神闲地走出来，用脚踢了踢狼狈瘫在地上的沈安风：“我说，刚不是挺英勇吗？怎么，这会儿变怂包啦？”
　　“啊啊啊！吓死我啦，我以为我要死了！仙女姐姐，你要是晚点过来，就再也看不到我了！”安风遭到了如此大的惊吓，一个劲儿用手抚着胸口。
　　“我该晚点来的，耽误你呈英雄了，不过下次记得救个美点！”陆之漓回头瞥了那小胖子一眼。
　　小胖子此时正以一种狗啃泥的姿势跪在地上，满脸惊魂未定，浑身脏的像在泥地里滚过一圈。见她望过来，准备好一个自以为阳光灿烂的微笑迎了上去。
　　陆之漓觉得自己的双眼受到了极大的玷污，赶紧扭头催安风跟自己快走。
　　还未等他们到山洞，老远就听见一阵叫嚷：山洞口聚集了一众村民，那些人来势汹汹，手上还拿着扫帚、钉耙、榔头、木棍等颇具乡土气息的武器，看架势是打算来上门踢馆的。
　　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的黑脸壮汉，一见到陆之漓，立马上前一步，举着锄头对着她的脸。气势装得挺足，言辞间却露着恐惧：“你……你把我虎子弄哪儿了？快……交、交出来！不、不然、我们对你……对你不客气！”
　　一个矮胖的妇人也挤出来，抓着那壮汉的胳膊，时不时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插上一句：“对、快把虎子还回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
　　有人打头阵，身后一众人立马打起配合，象征性地跟着嚎两嗓子，以表明他们人多势众，所谓“不客气”绝不是说说而已。
　　“哦？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想怎么个不客气！”陆之漓望着这群人，一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不要耍赖不承认，我、我们可是有证据的……二毛，你说！”
　　被叫做二毛的孩子颤颤巍巍地从人群里钻出来，畏怯地用眼角瞟一眼陆之漓。随即低下头，盯着自己在胸前缠绕的手指：“我……我……”
　　“二毛不怕！我们都在呢，你只管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看她还狡辩！”
　　二毛点点头，“我……我们昨天看见有个小孩买药，他说是从山上来的……”，又怯怯地看了一眼陆之漓，然后飞快低下头。“我们就跟他要……他不给。我们几个就围着，想吓唬吓唬他，揍了他一顿……然后，然后她就出现了，我们害怕，赶紧就跑了！”
　　二毛伸出自己枯瘦如鸡爪的手指，虚指了一下陆之漓的方向。“后来……后来虎子说我们几个都是胆小鬼，我们不承认，就说：‘你不也是？看到妖怪来了跑得比谁都快！’。虎子不服气，他说他才不怕妖怪，非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以为……他就是说说，没想到，真的……真的就不见了！”
　　那黑脸壮汉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家孩子打人在先，可又不承认自己理亏，摆出一副“我最占理”的架子，硬生生将音量提高三度：“听见了吧！一定是你把虎子抓起来了，还不快放人！”
　　陆之漓看他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冷哼了一声。
　　黑脸壮汉却没有听出她的不屑，以为是在挑衅，立刻原地跳脚要冲过去理论一番，被身后的胖妇人死死拽住。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一群人听此语立马安静下来，原地分成两队让出条道。只见人群里走出个白发苍苍胡子长长，佝着腰拄着杖的老者。
　　“看在老朽的薄面，请姑娘还是早些放人吧，不要因此而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陆之漓刚才还只是哼了一下，这下变成了大笑，笑得在场四座无不震惊，连雩风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给你几分薄面！不过看在你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个面子。你们这群人，趁早从我眼前消失，我可以不跟你们计较！”
　　来人是村里的长者，受惯了别人的尊敬，猝不及防听见此番大逆不道的话，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姑娘不要得寸进尺！”
　　陆之漓估计他这会儿气得都像骂娘，却还要端出一副长者风范，保持住自己一番道貌岸然的脸皮。又是一阵不屑，连啐口痰的劲儿都懒得费。
　　“我还没问你们不请自来的罪，你倒说我得寸进尺。当初可是说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你们非要上赶着来碍我的眼，究竟是谁得寸进尺！”
　　“当初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留了你一命，没想到你这么不知悔改！我早说过你是天降的灾星，如今看来，的确害人不浅！老朽没兴趣与你逞口舌之瘾，你若识相，赶紧将人放了！”
　　陆之漓气得双手握拳，额上的青筋蹦起，她真想一拳砸在这个老不死的头上，提前送他上黄泉路，再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地方，连带那些虚伪至极的人一起烧个干净！
　　沈安风看出了她的异样，轻轻握上她的手。
　　正在双方都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声音打破眼前的局面。
　　“爹！娘！”
　　狼口逃生的小胖子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此刻一看到亲人，立刻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黑脸壮汉立马扔掉手里的锄头，接住扑过来的儿子。一家三口又哭又笑，又亲又抱了片刻，黑脸大汉拉过儿子看了一圈，确认儿子是全须全尾地回来，又立刻恢复刚才的架势：“虎子，告诉爹，爹给你做主，她把你怎么了！”
　　小胖子还没从刚才的恐慌中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末了转身向陆之漓鞠了一躬，道：“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
　　陆之漓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黑脸大汉脸上有些挂不住，刚才的嚣张气焰消下去一半，颇为尴尬地干咳一声：“你就知道惹祸，看我回去不收拾你！”然后向着陆之漓：“……今天算是我的不对，不过难保你没这样的心思，以后咱们还是互不来往！小子，听到没！这地方不吉利，以后不准再往这儿跑！”
　　后半句话是说给小胖子听的，小胖子缩在母亲怀里发抖，听到后望向陆之漓，犹豫着点点头。
　　那一群人找完茬又气势汹汹地回去了，老不死最后还留了句话：好自为之。
　　沈安风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他好像隐隐约约知晓了陆之漓那些从未提及的事。
　　他原以为她只是睡不踏实，被梦魇住了，却没想到是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直到陆之漓面沉似水地回了山洞，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性情寡淡，对任何事都无所谓。
　　他无原对别人生出一股同情之意，竟忘了自己也是个家破人亡、孤苦伶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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