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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曲希瑞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已是深夜。自昨日的车祸事故,他连续做了7台手术,此刻已经精疲力尽。坐在更衣室的凳子上,他慢吞吞地脱下手术服,内穿衣如往常一样,已经被汗水浸透。脱下的衣物被扔进脏衣篓,曲希瑞赤裸着上身,靠在更衣柜上,把头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思考。此刻,他的心愿非常简单:回家舒舒服服冲个澡,躺进温暖的床铺里。
这一简单的心愿,在他换好干净的衣服,自更衣柜拿出手机后,便彻底告吹。锁屏界面上有两通来自南宫烈的未接来电,以及若干条南宫烈的留言。看这阵势,就绝对没有什么好事儿。曲希瑞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消息。果不其然。在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跨度内,南宫烈连续播报了十几条紧急事态,主旨都是同一件事:雷君凡高烧昏迷,暂时被收治在急诊观察室。
癌症病人化疗后高烧是非常危险的事。曲希瑞黑着脸赶往急诊大楼。踏入病房,南宫烈垂着头,坐在病床边。他顾不上跟南宫烈打招呼,径直抄起床尾的病情记录卡,翻看夜班医生的诊疗记录——从血常规的指数来看,判断为感染性高热。胸CT显示有少量胸腔积液,怀疑肺部感染——还好,看上去不像是预后凶险的急症。曲希瑞稍稍舒了口气。他侧过身,看了一眼心电监护的数据。体温的数值已经降到低热的范围,但血压和血氧都有些低。
南宫烈抬起头看着他,精神状态看起来也相当糟糕。曲希瑞心头突然就窜起一股无名火。“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他昨天吐了一天,今天就发烧到昏迷?!明天呢?明天还要整哪一出!还信誓旦旦说要在背后支持他,南宫烈,这就是你的支持?”
话一说出口,曲希瑞就后悔了。南宫烈没有出声,只是闭上眼,复又垂下头。曲希瑞这才发觉他披着医院的毯子,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甚至没有穿鞋,光脚踩在地板上。他心一软,走到南宫烈身边,屈身抱住他肩膀。南宫烈身体一颤,睁开眼看着曲希瑞,泪水毫无征兆地滴落下来。
曲希瑞心里也堵得慌。他半蹲下来,抬手为南宫烈擦去眼泪。南宫烈张口欲言,却发出了颤抖的气音,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出话。“……医生说可能是肺部感染,用了抗生素和退烧药……要先观察能不能退烧……”
曲希瑞点点头,放柔了声音。“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他会没事的。”这句安慰,也是说给他自己听。雷君凡突发高热,他第一反应是从自己的专业出发,担心是癌细胞转移至脑部,侵蚀中枢神经引起的发热。方才看诊疗记录,夜班医生安排了脑CT,结果未见异常,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血常规暴露出白细胞及中性粒细胞明显下降,这又是化疗常见的副作用:化疗药物的骨髓毒性,抑制了骨髓造血。免疫细胞数量一旦下降,便极易发生脏器感染。这或许就是引起发热的原因。
南宫烈红着眼眶,将视线投向病床上的人。“希瑞……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等你做好准备,能够笑着跟他说早安的时候。”这是曲希瑞真实的心声。他看着南宫烈憔悴的模样,心想,相识这么多年,几乎从没见过他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曲希瑞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时,给南宫烈捎带了一些吃的,又准备了几件自己的衣物让他穿上。人高马大的护工随后进来,帮着支了一个陪夜的小床。
“跟我一起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曲希瑞从食品袋中掏出三明治,递给南宫烈。
南宫烈没有接。“……我要守着他。”
“南宫烈,不要感情用事。”曲希瑞强压住火气,把三明治塞到南宫烈手里。他也已经很累了,不想再上演工作中劝谏家属的戏码。但面对着南宫烈,他还是拿出最大的耐心,打开手机摄像头,切换到自拍模式,举到好友面前。“看看你的样子。”屏幕里照出南宫烈的倦容,模样颇为颓唐。“如果连你也倒下了,谁来照顾君凡?”
南宫烈沉默了片刻,低头剥开三明治的外包装。
曲希瑞满意地看着他把三明治塞进嘴里。“我跟你轮流陪夜。我先睡一会儿,下半夜起来换你,否则明天你会撑不住的。”身经百战的曲医生,特地补充了一句。“等明天君凡醒过来,你也想陪着他的吧?”
病房的夜晚像是旧世纪漫长的海上航行。不知道下一个灯塔在哪里,也不知道风浪会什么时候到来,只能祈祷自己尚未偏离正确的航道。监护设备发出单调的声音。南宫烈坐在病床边,雷君凡静静躺在他面前,埋着静脉留置管的手臂露了一节在薄毯外。浮起在肌肤上的静脉血管顺着肌肉线条游走,前几日化疗输液留下的青黄色淤痕还未消散。
这样的雷君凡让他觉得陌生。沉稳、利落、冷静、可靠……可以用很多词语形容雷君凡,但南宫烈从不曾将“脆弱”一词联系到他身上。自雷君凡患病后,他陪着他做活检、见专科医生、进行第一次化疗,雷君凡的身体和情绪状态一直都很稳定。他在理智上明了雷君凡患病的事实,然而在情感上,却并没有把他当作羸弱之人对待。庭审当日,他明明留意到雷君凡脸色很差,也看到他在陈词前中途离席。而他竟然没有,哪怕一次,担心他的身体是不是撑得住……如果他在回家后能早一点注意到雷君凡的不对劲……如果在法庭时能让同事关照着他……如果在雷君凡因化疗反应而剧烈呕吐的那天,他能够果断放下工作回家陪他,如果……
他头痛欲裂,沉重的情绪压得他直不起腰。
下半夜,曲希瑞被定好的闹钟吵醒。他翻身起床,命令南宫烈躺下睡觉。南宫烈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被曲医生带着起床气,拽过来直接摔在小床上。毫无防备之下,南宫烈摔得眼冒金星,后背一片钝疼,他不禁也有些恼火。“你逼我也没用,我没办法睡……我睡不着。”曲希瑞丝毫不吃他这一套,半是规劝半是威胁地压低了嗓音:“给你打上一针,不怕你睡不着。快闭上眼睛。”说罢,便伸手遮在南宫烈脸上,盖住病房的灯光。
曲希瑞的手掌传来一阵暖意。南宫烈一愣。他耳边不自觉地响起雷君凡的声音。“你先睡,我马上来。”他那时是这么说的吧……但他的手好凉。“希瑞……”南宫烈绷着嘴角,声音有些哽咽。“……都是我的错……”
掌心蔓开一片湿热。曲希瑞虽有些不明就里,但也多少能猜到南宫烈陷入过分自责的情绪里。你们两个笨蛋五五开。他暗自腹诽。那个硬抗的笨蛋也有责任。曲希瑞在床沿坐下,挨着南宫烈,一面等待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一面思考怎样才能让他多少睡一会。“……我给你打一针吧……别担心,给你用小剂量,也就作用一两个小时。”
曲希瑞去配了一支短效镇静剂。刚准备为南宫烈注射,就被好友犹豫着叫住了。
“希瑞……要不还是算了,不打了……”
曲希瑞揪住他的手臂,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他当然知道南宫烈在担心什么。“有我在。放心睡吧,他不会有事的。”
一针下去,没几分钟,南宫烈便陷入了沉睡。
雷君凡的情况没什么改变,仍有几分低热,血压和血氧跟曲希瑞刚来时一样,依旧偏低。曲希瑞拉出心电图的纸带仔细观察,波形没有明显的异常。一切指征看上去都算得上平稳,但他还是有一些心烦意乱。
夜班护士踩着点来巡房,敬职敬守地在病情记录卡填写上这一时段的各项监控指标。“Daniel 医生,陪夜辛苦了。患者是你的朋友?”曲希瑞礼貌地朝着护士笑了笑,微微点头,算是给出了回复。
而护士的那句问话,则让他产生了某种复杂的情绪。我不是他的主治医师,他想。在这个空间里,他甚至不想成为“医生”。雷君凡跟他,不是医患的关系,而是他亲近和重要的友人。在这一基本前提下,他没有办法像对待其他病人那样,客观专业地将雷君凡抽象成一具待修复的躯体。他们之间十多年的感情和回忆形成一道滤镜,将雷君凡还原为,远比“躯体”和“患者”更为更活生生的存在。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也不该。
“听着,君凡。”他凑近雷君凡,凝视他被氧气面罩遮盖了大半的侧脸。“好好治疗,快点好起来……千万别来我的科室。”
做我的友人。做我的邻人。做我的梦中人。不要做我的病人。
南宫烈被镇静剂驯服了近三个小时。恢复清醒状态后,他看上去稍稍有些恍惚,但精神状态已经平静了不少。看来抗焦虑药物还是用对了。“头晕吗?”曲希瑞挤到小床上,在南宫烈身边并排坐下。南宫烈摇摇头。“我睡了多久?”他问。
“不太久,两个多小时吧。”曲希瑞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你去哪里?”南宫烈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睁圆了双眼,又流露出半分委屈和紧张。
迎着他纯真的问询,曲希瑞不自觉就放软了姿态。也只有在他们几个亲密的朋友面前,一贯从容得体的南宫烈才会这么不加掩饰地释放自己的真实情绪。“我要上班了。快到巡房的时候了。”他搂过南宫烈,安抚地轻拍他的肩膀。“别怕,我会抽空来陪你们的。累了就自己歇一会儿。君凡要是醒了,就通知我。”
“噢……“南宫烈自觉失态,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还有,在他面前,别哭。”南宫烈怔了怔,抬头看向曲希瑞。海水颜色的眸子带着温度,却又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
“别让他难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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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写得太长了,拆成两章发。君凡下一章再出场。
这章写得非常不顺……具体在下一章再解释。
以及不知不觉写出了「希瑞>单箭头>君凡」的桥段。我要先承认,还没有想好后文要怎么圆……本来这两人的关系大概是「默默关注」这样子。后续的话,让他们自然发展看看吧。
可能也就是默默关注一辈子(而已)。
P.S. 曲医生也是好惨。左一个雷君凡右一个南宫烈躺倒在他面前,都要他来看护,而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病房……原本就加了班,晚上跟南宫烈轮岗只睡了两三个小时,而且第二天还要照常上班……简直是飞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