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江岸

作者:许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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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第12章

      市医院在车窗外不断后退,越过浅灰的枝桠,穿过霓虹灯,渐渐模糊成一点边际隐晦的影。

      白散扒在车窗上,脸颊贴着薄凉的玻璃,再见咧。

      再转过来时,他望着江岸,眨了眨眼,里面挂满坠落人间的小星星。

      一副被按斤两卖了都乐颠颠的小动物模样。

      “太晚了,”江岸缓缓开口,“先在我这里住一夜,明天把你送回去。”

      小动物摇摇头,不过两秒,又小幅度点了点头,捏着棉被,一扭一扭地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点着脑袋开始打瞌睡。

      到底还在病中,短暂欢腾过后,从脚底涌出的惫倦幽远绵长。

      江岸顺着一处冬季里仍人工加热的胡泊,经过在此处栖息的灰鸭和天鹅群,无声驶入松间公馆。

      车停地下,人上顶楼。

      白散揉着眼睛,慢吞吞跟在江岸身后,他走一步,他挪一步。

      屋内弥漫若有若无的陈旧木质气息,打通了三层楼,面积很大,全部采用落地窗,打扫起来过于浪费时间,而玻璃光洁如新,一尘不染。

      标准样板间装修,近于灰略带蓝的深灰色调,冷淡风十足。

      一到这种地方,白散就有些紧张,而且还是江岸家,一举一动都拘束。

      进了门,他才后知后觉不太好,披着棉被小声问:“江先生,你家里还有别人在吗?我突然过来,会不会有些打扰……”

      一楼客厅厨房餐厅,他粗略扫了一眼,并没有偏女生风格的小物件,仅存的能和起居者产生关联的便是一条手工针织盖毯,一半搭在沙发上,一半垂落地板。

      是有些散漫了,不合江岸内衬白衫熨得平整无澜的性格,但窗口掩着条缝隙,也可能是风。

      白散思考起来比平时费劲的大脑耗了一周牛奶的营养,好不容易隐隐给出自己答案,转念一想,江岸又不是他这个年纪,没经历,没阅历,世故与人情两手空空,再者二楼三楼也不可能虚设。

      他又蔫了,张口咬住颈边的棉被一角磨了磨。

      “我独居。”江岸放下钥匙。

      棉被角趁着白散瞬间的恍神逃了出来,仿佛夜空炸开一簇烟花,落寞且盛大。

      直到趿拉上大出近一半的棉拖,隔两分钟,他望着自己大红色的圣诞老人袜子,缩了缩脚趾,才轻轻“哦”一声。好巧哦,他也是。

      江岸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从药盒里翻出感冒胶囊,递来时忽然手一顿。

      “晚饭吃了吗?”

      回到家后白散最后的记忆就是一方天花板,早饭午饭晚饭时间都在梦中度过,这瞬间,他好嫌弃自己,真是个大麻烦球。

      他窝在沙发下的长毛地毯上,望着玻璃杯不断升起的热气,垂下脑袋干巴巴问:“可以不吃么?肚子它一点都不饿。”

      “西药药物浓度强烈,会伤到肠胃内脏。”

      江岸环臂倚墙,眉峰微拢,眼窝愈深,眉骨至眼角间拢着浅淡阴影,额间显现缩影的一壁山川。

      晚上九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像要没过整座城市,年关已至,大抵预示着新岁是值得期待的一年,只是今晚行路时难。

      好在地毯够大,白散抱着胳膊有气无力地滚了三圈,挪到江岸身边,仰起头,举着手机把上面的商家页面展示给江岸看,路面打滑,外卖果然叫不过来了。

      江岸颔首示意,使用座机拨去的电话正接通,他开口是一腔英文,不在白散作为一名高三生该有的词典内。

      大概听懂的几句,问主厨是否有时间,说要把时蔬粥煨软些,还说不要圆萝卜不要洋葱不要番茄不要蘑菇不要生菜……

      白散默默垂下头,抱紧自己,吸了吸鼻子,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虽然江岸沟通得很顺畅,最后餐厅也派出了履带式雪地车,送餐员却卡在出餐厅15米。

      起了风,看不见路,雪都是横着打来的,满满当当的垃圾桶在他面前飞上了天。

      与此同时,白散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根据气象部门预报,受冷空气和暖湿气流共同影响,我市10日夜间至12日有暴风雪天气,将形成10-20厘米的积雪,道路结冰严重,提醒广大市民做好防寒准备,注意出行安全,建议家中储备1-2周生活必需品。]

      “……”要完。

      白散脑袋更昏沉了,他把手机颤颤巍巍递给江岸,蹲坐在窗边,裹着棉被瑟瑟发抖。

      平日里,居住在二十层高楼,落地窗一览无余、俯瞰城市的优点,现在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狭长冰雪斜斜掠过,浓雾般一起又一起,道路两旁一丛丛浓郁植被披上夜色,形成瘦长的黑暗边境,呼啸的风撞在玻璃上,气势磅礴,他心里跟着一颤,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微弱而渺小。

      如果晚一两个小时,他们现在说不定困在医院,回不来了。

      “等风雪小,出门采购一趟就可以。”

      江岸轻描淡写,仿佛一加一等于二似的简单,长腿一迈,抬手捏住他后脖颈的软肉,把他从窗边提到沙发上,捡起控制器操作窗帘阖上,“我去厨房找找看有什么食物。”

      白散缩瑟着脖子“哦”了一声,心里不抱希望。

      刚才给他拿备用棉拖时,江岸专门拨了通座机,问打扫的人摆放位置。连自家东西都不知道放哪里,根本不经常回来住,又哪里会备食物。

      他蜷缩着身体,侧倒在沙发上,脑袋往抱枕一窝,格外想念自己家,柜子里的葱香排骨、黑椒牛柳、西红柿炖牛腩、泡椒竹笋鸡味方便面。

      余光里,江岸走进厨房,身影逐渐消失在屏风后,白散猛地一下蹦了起来,跳下沙发,小小一坨跟了过去。

      如果没有被劝退,他现在应该还坐在教室里,桌边摆几沓摞得高高的复习材料,咬着笔杆闷头做题,听见风带起的窗户响,听见同学掩手惊讶的交谈声,偶尔抬起头望几眼窗外,日复一日,并不是什么能记得很多年的事。

      江岸从柜顶找到两个礼盒,年礼,去年收的,也不过是半个月前。

      金红闪纸包装,上写五谷丰登四字,一撇一捺潇洒写意,不像凡品,跟装了燕窝猴脑似的。

      拆开看,也只是五袋谷物,大米小米紫米黑米高粱米,讲究。

      他一低头,就见白散像摇着尾巴绕在脚边喵喵叫的黏人的猫,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以及无处安放的小手和偷偷踮起的脚尖。

      “白粥可以吗?”江岸问。

      “……”

      特殊时期,勉为其难吧。

      白散纠结地点了点头,幸好他的名字是白散,而不是白粥。否则白粥吃白粥,就好奇怪,虽然白散吃白粥,也有种吃兄弟姐妹的感觉。

      以后有一天,他一定要请江岸吃江米条,并进行采访。

      江岸在添水,江岸在淘米,江岸在调火,江岸启唇:“棉被掉了。”

      三步之外,白散趴在料理台一角,小腿正晃在空中摇啊摇,忽然一惊,差点从高脚凳上掉下去,他蔫了吧唧地蹲身去捡。

      冷色调灯光轻轻落下,少年的肩背单薄,柔软,该是负着光与爱。

      白散抱起棉被,之前出了满身的汗水在感知到室温后变得粘腻,他不太舒服地抬手蹭了蹭后颈,坐回高脚凳上,下巴贴在台面小腿又开始晃,仰头望江岸,说话带着鼻音,绵里透软。

      “江医生,我想洗澡。”

      “去二楼,右手边最里间,”江岸执着汤勺浮去粥里的白色泡沫,头也没抬,微微扯唇,“洗热水,37度左右,时间不要过长。”

      白散趴在料理台上小声“嗯”了下,脑袋埋在胳膊里,没动,目光黏在江岸的宽大手掌上。

      他拿着木色汤勺,缓缓搅动玻璃炖锅里的纯白米粒。

      那干燥指端是暖的,有过执笔启墨气息,有过来苏水的疏淡,也会有茶米油盐的常俗。

      米粒在玻璃炖锅里沉沉浮浮,江岸放下汤勺,挂到银架上,响声清脆。他净了手,擦拭水痕,上二楼。

      白散摇着小尾巴眼睛弯弯的跟在后面。

      最里间是主卧,带淋浴房。

      “仅拆封,”江岸找出内裤和一件夏天穿的短袖短裤,递给他,“号码有些大,将就一晚。”

      衣服刚从衣柜取出,比绵软触觉先感受到的是将散去的男士香水气味,与香烟、酒吧、性.爱一样,对白散来说,不是现在应该接触到的,这中间有一条界线,承载着不可逾越的时间和距离。

      而今在这个不同以往的夜晚,第一次跨越而往,以至于没过鼻端,住进了心尖。

      他抱着一团柔软无比的衣物,进浴室,将要关门前手停了下来,探出一颗小脑袋。

      江岸按开墙上的桔黄色小壁灯,留声机唱针缓缓落在黑胶唱片上,音符从鎏金水莲花形喇叭中跃出,他随手翻开床柜边一本原文书,懒倚窗下。

      ——短时间内不会走。

      白散得知这句潜台词后,安下心。视线转了一圈淋浴室,都没有找到小鸭子,有些失望,他吐了吐舌头,小声唱着小星星,开始洗白白。

      洗漱台有长镜,他出来时照了照,江岸的衣服还是大了,短袖穿在他身上,一下垂到膝盖,里面空空荡荡的,短裤直接变成了长裤,还得挽两折,才不至于踩裤腿。

      他赤着脚着脚出来,另裹了一条小毛毯,刚洗完澡,冷。

      卧室里阖上了窗帘,纯黑色,半点不透光。

      黑暗中,墙上的小壁灯散发着暖色光晕,照亮以江岸为中心的一方寸空间,他惬意地靠近椅背里,叠着双腿,红绒布封面的书摊开在膝盖,修长指端点住页末。

      一声开门响动,他抬头看来,抿起的唇角绷着两道细痕微微下拉,一眼望去严苛,再看似乎是笑,心情愉悦,细瞅又好像被打扰到,目光审视,面无表情。

      白散湿漉漉的发尾凝聚小水珠,落到颈间冷白的衣领上,快速洇开圆圈。他捏着小毛毯裹成小粽子,浑身冷嗖嗖,睁大眼睛望过去,见江岸眼眸半阖,灯光跳上睫毛映下疏淡的影。

      好长,想揪揪。

      “吹风机在镜柜顶层。”江岸的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一圈,低着头,指尖微挑,翻开一页书。

      无论能不能够到柜顶层,白散都摇头拒绝,几滴小水珠顺势飞到地板上,还有一滴放飞自我,降落在江岸手中的书页上,苍白变成潮湿的灰,两面透字。

      红绒布书长时间停留在一页。

      白散猛地一缩脖子,望着脚趾,一脸无辜,“我不喜欢吹头发,那个呼呼声好可怕。”

      风带起的声音,像一堆青椒怪在喊他的小名,连绵不绝,听后晚上绝对会做噩梦,他发誓。

      “你的烧还没退。”

      白散支棱着耳朵装傻,一板一眼,“是的。”

      江岸笑了下,看着白散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拉合浴室门,慢吞吞卷起荡荡悠悠的袖口,又揪了两下小毛毯裹紧自己,他把书合起放到矮桌上,抬起手掌,示意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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