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渣

作者:郁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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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针锋相对


      宿闻倒在了沙发上。

      什么也不想做。

      他打开手机,视线再次停留在了微博上。但他并不是习惯刷新消息的人。他盯着屏幕,屏幕亮得刺眼,但他始终迷茫地盯着屏幕,摸着趴在他肚子上的黑猫。

      什么也不想做。

      他很久没有发过微博。除去一两条助理帮他发的,便是他当初发的《美丽新世界》。

      性不是肮脏,它是天性,是自由。

      爱不是纯洁,它是戒律,是束缚。

      他要吃下苏摩,要极乐世界。*

      他用一本书告诉冉斯念:这就是我直白机械的爱情观。

      那是一位作家最疯狂直白的自我解剖。

      宿闻闭上了眼。他呼吸着,他吸入的空气中,有成千上百的暗红铁锈。他觉得很疼,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却无药可医。他没有幻药苏摩,只能等待,等待呼吸停止,像熄灭的烛火那般。

      他终于缓慢地起身,走向房间,拿出了他的笔记本电脑。

      键盘的声音清脆响亮,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

      “阿闻,怎么了。”

      安行乐打开了门。

      宿闻临时将约会地点改成他家,是因为冉斯念原先定的那家酒店,是安行乐今天参加宴会的酒店。

      “我冷。”

      宿闻放下了电脑,低着头,站在玄关。Phantom轻轻地冲安行乐叫了几声,便转头回了次卧。

      黑猫怕生。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安行乐刚刚结束饭局,整个人很疲惫,两眼下方几乎是发青的。宿闻的屋子里充斥着红酒香味,安行乐身上并不重的酒味,也显得淡了许多。

      “你……”

      安行乐试探着向前一步,却想不到宿闻会扯他领带。他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地向前倒去,连带压着了宿闻。但他的右手小心地垫在宿闻脑后,不至于他受伤。

      “我想做。”

      宿闻朝他笑。

      在十几年前,他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笑。他咬着筷子练习角度,稍许露齿,嘴角自然,笑成一个好看的月牙形;眼睑轻微发力,稍许撑出卧蚕,让笑意盈盈在眼中。

      完美的微笑。

      “你伤心了。”安行乐注视着他的眼。

      宿闻沉默着,没有作答。他脸上的笑像是冷酷无比的面具,阻挡世间所有的关心。

      “怎么不开灯?”

      “断电了。”

      “你稍等,我去看一下电闸。”

      但安行乐没有成功。

      因为宿闻紧紧揪住了他衬衫的领子,他想要他,不顾一切地要。仿佛安行乐是他的苏摩。

      不,也许这时候谁都无所谓。

      性是他的苏摩。

      安行乐眯眼笑着,眼角的细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却让宿闻觉得安心无比。

      房间里静悄悄的。

      冉斯念和安行乐,有什么区别呢。

      他会爱冉斯念,却不爱安行乐,又是为什么。

      明明前者永远对他撒谎,神秘而危险,而后者永远对他坦诚,温柔而体贴。

      “乖。你怕黑,我知道。”

      但他失败了。因为他从安行乐的眼里看到了爱。只要有爱意,就会痛苦。

      所以宿闻紧绷的手逐渐松开。从小指、无名指,再到中指、食指和紧扣的拇指,一点一点地松开。

      安行乐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从宿闻身上起来,开门,蹬蹬下楼。

      没过几秒,房间的灯便亮了。

      圣诞的彩灯一闪一闪,像是蒲安的灯红酒绿,叫他沉醉,叫他心痛。

      “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安行乐进屋后关上了门,“电闸被人拉了。”

      “拉了?”

      “嗯,可能是检修人员有需要,或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吧。”

      宿闻想起冉斯念来到他家时,他收到的信息。

      【Phantom0401】: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

      信息送达的瞬间,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他忽然毛骨悚然。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有人一直看着他。

      甚至在离他家不到几步的地方,伪装得很好,掐准时机拉下了电闸。

      “阿闻?”

      宿闻抬头看着安行乐。

      “发生什么了,”安行乐叹了口气,看了眼四周,再次蹲了下来,“……是那个少爷吗。”

      “安叔,”宿闻说,“我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我答应过你,所以我会兑现承诺。”安行乐摸了摸他的头,“但我的话,是有前提的。”

      “什么?”

      “我说,你要幸福。”

      “我和叔在一起也……”

      “不,”安行乐苦笑着摇摇头,“我不去追问你今天究竟看见了什么,做了什么。但你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你平时说话不这样。”安行乐闭着眼,嘴角上翘,“你啊,说一句话都是打哑谜,深思熟虑,一语双关。我从来都找不到破绽。”

      因为宿闻被失败冲昏了头脑。

      “去沙发上坐着吧,地上凉。门我开着了,散散气味。”安行乐说,看到了亮着的电脑屏幕,“在工作?”

      安行乐也许知道他写作的事,也许不知道。因为他始终和宿闻保持着令他舒服的距离,不去过问他不想说的东西。

      “嗯,”宿闻走在他前面,“写书评。”

      宿闻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似水柔情》,王小波,1992。”

      .

      “啪!”

      一记耳光。

      “二少!”

      “你别拦我。”冉斯念的手放下了,唐善被他一巴掌打得失神,“谢子良。”

      “他现在经不起刺激,你不知道吗?”谢医生便是坐在驾驶座的司机,“你想让事情尽快结束,就不要凭感情行事!”

      “我想吗?我很想有个纠缠不清的旧情人?”冉斯念吼道。

      但他们两人还是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在乎唐善。

      “冉斯念,你记住。”谢子良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道,“你是自作自受。”

      “车、房、工作,我全给他安排好了。”冉斯念说,“我告诉他,离开。”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给唐善一个痛快。”谢子良笑道,“你只是让他离开,却从来不说你不爱他。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始终拿他当退路……”

      “闭嘴……”

      “……如果你这辈子都找不到所谓真爱,那么他,也能凑合着算一个……”

      “闭嘴!”冉斯念咬牙道,“现在不是……”

      “那么从前,”谢子良说,“从一开始,你就是这样告诉唐善,你爱他。”

      “谢子良,”冉斯念的神色忽然变得得意,“你喜欢他。”

      “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唐善。”冉斯念挑眉,“谢医生,你专业技术过硬,懂得怎么照顾人,而且不会泄密,我才会让你照顾他。”

      “你没比我好多少,冉二少。”谢子良倾身,“是,至少我爱得光明正大。但唐善,只是你愧疚与愚蠢的牺牲品。”

      “那你呢?”冉斯念说,“如果他今天就死在你面前呢。”

      他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人,但他的承诺早已逾期。

      当他终于能赴约时,第一次,他被迫看见他在别人身下承欢。

      第二次,王哥告诉他,Ruby已经死了。

      “死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人不存在了,”王哥一边指挥着工人,一边对他说,“冉二少,当年的事,跟我可没关系。”

      “……好。你记住,”年轻的冉斯念头发梳得整齐发亮,微笑着说,“王总。”

      “我记住二少了,我尊贵的Phantom。”王哥笑道,“鄙人的店要迁往新城区了,二少有空的话,还可以常来坐坐。”

      “那我可要给足面子。”

      “二少给那么大的面子,不如,以后我的店,”王哥看着昏沉的天空,“——就叫魅影城吧。”

      “The Labyrinth Underground of the Phantom.”*

      车子的引擎发动了。

      冉斯念清醒过来,他看向谢子良。

      “冉斯念,”谢子良哈哈大笑,“你根本没有心。”

      “我不能免俗。”冉斯念看着前方,他们的车一直没有动。

      谢子良笑了,接着说:“但他是我的独一无二,他是我的不可替代。”

      冉斯念噤声,而后回头看着后座的唐善。

      青年人——不该是青年了,因为他和冉斯念是同班同学,也早已是32岁的男人。但他和宿闻一样,容貌永远像少年般年轻,几乎所有人都会以为,唐善只有二十出头。

      唐善睡着了。

      “你以为只有你想让他恢复正常吗。”谢子良瞪着他,“我是你的百倍,千倍,万倍。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希望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爱你,而不是,冉哥去哪儿了。”

      冉斯念没有理他。

      他本就不是愿意多说话的人。从官场学来的客套,以及他不愿承认的自甘堕落,一直都是假象。

      他还是甘愿沉默。

      “奇了怪了……”谢子良盯着前方的路,“还有人这么晚才回家啊……”

      他们车的前照灯一直开着,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男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而后路过他们的车,上楼。

      “凌晨一点半,不晚。”冉斯念说。

      他们三人不知在车里坐了多久。谢子良还是交代了唐善的事,说唐善本来就不是那么勇敢的人,刀口割的浅,但精神状态实在很差。

      冉斯念听着,既没有叹气,也没有如何后悔。只是听着。

      圣诞节的雪一直在下。

      他突然打开车门,翻身,下车,再头也不回地关上车门。

      谢子良摇下车窗:“发癫?”

      冉斯念没有回他,只是朝他摆摆手。

      这种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他知道,他答应过宿闻,他会回去。他甘愿低下头向宿闻认错,向宿闻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但他不该这样不安。

      像是冥冥中有事要发生一样。

      踏上熟悉的台阶,一步,两步,明明比他来时的速度更快,但却像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每一步都如此煎熬,拖着他的鲜血,流了一路。

      “叮。”

      是微博的提醒。

      他一边拿出手机,解锁,一边走完最后一级台阶。

      “今日为您推荐:《似水柔情》。”

      门是开着的,酒与泪缠绵致死。

      “‘贱是天生的。你越想掩饰自己的贱,就会更贱。’”

      彩灯亮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只读故事的第一部分。但我读完了。很多年后的今天,我再将它读了一遍。”

      他一边打开软件,一边朝屋里走。

      “我认为我是美的,所幸我是座冰山。”

      有什么东西在蹭他的裤脚,他低头,是那只黑猫。它只是意思着蹭了两下,便朝客厅走去。

      电脑屏幕亮着。

      “闻闻……”

      他站住了。

      宿闻躺在沙发上,准确的说,是躺在刚才他看见的,穿着驼色大衣的男人身上。他揉了揉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你……”冉斯念好半天说不出话。

      “你看见是什么,就是什么。”宿闻倦倦地闭上了眼睛。

      “你一直在……”冉斯念说,“骗我……?”

      “我骗你?”宿闻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我有说过我单纯、年轻而一往情深吗?”

      桌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牛奶。

      奶香是甜的,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温柔与善良。

      天真而成熟,青涩而危险。

      “冉先生,你记住,”他无辜地笑了笑,忽然一个起身,几乎是贴着冉斯念的耳根低语:

      “我撅着屁股让你操,哭到嗓子生疼、手脚发软,所以你是主宰,是强者,就比我高贵?”

      “谁还没有下面那根东西?”宿闻语调愈发轻柔,“拜托,寻欢作乐的事。这不是因为我臣服于你,而因为我乐意被人操。”

      “我享受我的,你享受你的,性就这回事。怎么,我还非你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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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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